花朝节那日,街上明显热闹许多。
尤其是花神庙周边,人们祭拜完了花神娘娘之后,便都流连于路边的小摊前,亦或是一些文人往那青楼楚馆去把酒言欢,吟诗作对。
即便宫里也是比往常都要热闹一些,而景玉这处无疑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至傍晚时分,外边却来了个小太监传话给景玉,“殿下,卓夫人要见你。”
那小太监十分面生,却好像对景玉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景玉抬眸看向他,又重复了一遍:“卓夫人要见我?”
小太监对上他那深黑的眸子,不知怎地便觉得汗毛微悚,心里头虚得慌,可嘴上却仍不敢露馅。
“是啊,殿下……”
就在他以为景玉还要追问的时候,景玉却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角淡声道:“我知道了。”
宫里鲜少人会知道卓夫人此人。
他们只知道景玉入宫前曾经落魄地做过乞丐,却并不知道他那时其实还有一个养母,便是如今的卓夫人。
出了宫去,景玉去看望过“卓夫人”后,便又神情自若地离开。
待他路过玉柳河畔时,却被人叫住。
“六皇子殿下……”
那人声音略有些尖细,似乎还有些慌张。
景玉顿了顿脚步,抬眸便瞧见了浅草。
“六皇子殿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我家公主身边的婢女?”浅草绷着脸道。
她不擅长说谎,是以头一次要协助云嫣干坏事,心里着实有些紧张。
只是她说完之后发觉对方仍是一脸平静,心说哪里不对。
景玉见状,缓声问道:“你家公主是哪位?”
浅草这时才发觉自己蠢得连公主名号都没报出。
“我家公主是云嫣公主……”她红着脸嗫嚅道。
“嗯。”景玉微微颔首,随即抬脚又要离开。
浅草忙将他拦下,指了指河面一只挂了许多灯笼的画舫道:“殿下,我家公主方才租了个画舫,原本打算夜游一番,可我方才走开了一下,那船便走远了。
原以为是公主指使的船夫,可是方才我瞧见船夫也在岸上,我叫他去寻人来帮忙,可他去了许久都没再回来,殿下有没有办法帮帮我家公主……”
浅草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倒不是怕她家公主不能得救,而是怕自己完成不了公主交代的任务,被她家公主鄙夷。
景玉道:“公主娇贵至极,便是有船夫在,如何能独自上那画舫?”
浅草尴尬道:“兴许是公主任性吧……”
景玉扫了她一眼,似乎倒是相信了她这句话。
毕竟那位小公主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公主一个人在船上必然怕得很,倘若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不小心淹死了可怎么办啊……”
浅草说着说着自己果真也紧张起来了。
毕竟旁人都不是傻子,可云嫣却不一定了,她若是因为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掉进水里去,浅草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正当她想继续往下编时,便听见一阵轻微的水声。
待她反应过来时,却只瞧见河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没有人留意到昏黑的河面上有人朝那画舫的位置游了过去。
浅草微微张着嘴,顿时想起云嫣先前说过的话。
“倘若有人能为了救我而跳进这河里,兴许我还是会很感动的……”
那时云嫣目光落在河面,语气却颇有些耐人寻味。
所以……这位六皇子殿下算是通过了考验?
浅草想了想云嫣那乖僻的性子,又有点不信这事情会这样简单。
那画舫离岸边的距离颇有些远。
云嫣所谓的考验着实是有些为难景玉。
她知晓景玉的膝盖有旧疾,受不得寒冷。
而入夜后的玉柳河水正是寒凉至极。
云嫣坐在甲板上托着下巴揣测,倘若那位六皇子殿下运气不那么好的话,也许中途脚抽个筋便也就结束了此生。
她胡乱想着,便听见船边哗啦一声,正瞧见了脸色苍白的景玉。
云嫣故意作出惊讶的表情来,“殿下怎在这里?”
她说完又一副体贴模样朝景玉伸出手去,温柔道:“殿下快些上来,也不知这河水凉不凉……”
景玉似没甚精神,将云嫣递来的手捉住。
他二人肌肤相接的那刻云嫣便被冻得瑟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要缩回,岂料对方握住了她的手指宛若铁钳,不借力上岸,反而将云嫣也一起拉到了水里。
景玉会凫水,可云嫣却不会。
此情此景叫云嫣隐隐有些熟悉,但掉进水里的瞬间,她竟也没能分神想起,反而是满脸的茫然。
她下意识地攀住了身边景玉,小脸亦是花容失色,似乎都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公主觉得水里凉还是不凉?”
景玉的声音慢慢从头顶传来,云嫣微微哆嗦,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敢松手。
“公主也会怕吗?”
云嫣眸子里有些惊慌,柔软的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声音轻颤道:“殿下,是我错了,我怕得很……”
景玉往另一个方向侧了侧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到底没有要与她在水里畅谈一夜的打算,下一刻便将她送到了画舫上。
待二人进了船舱后,景玉面色平静地拧着袖口的水,而云嫣还有些懵的样子。
景玉却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又在船舷上往远处。
仅是片刻的功夫,岸边便已经亮起了火光。
每年花神节夜里都会有公子哥儿深夜醉酒之后掉进河里淹死。
后来官府便在这天夜里派人在河边守上几时。
倘若云嫣与景玉这会儿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岸上去,只怕是浑身长满了嘴巴也说不清了。
云嫣小声道:“等到黎明时他们应该也就回去了……”
那时候天色将亮未亮,却也正是所有人酣睡未醒时。
夜风微冷,四下无所遮蔽,唯有船舱内能暖和些。
云嫣有些怕冷地缩着手,头发仍滴着水,真真是可怜极了。
景玉扫了她一眼才转身回去,她便也屁颠屁颠地跟上。
船舱内是个精美的房间,景玉将房间里的炉子点了,又将外衣脱下来搁在上方烤干。
云嫣见他不理会自己,便到屏风后换了件衣服寻干布擦干头发,才慢吞吞走出来。
她走到景玉身旁时,手里还端来一碗酒,轻声道:“殿下喝了这酒驱驱寒吧。”
景玉淡声道:“我不饮酒。”
云嫣眼中掠过一抹失望,“殿下莫不是生我的气了?殿下若是不喝,我这心里必然不会好过的……”
她说着眼眶微红,泪珠子也在眼里打转。
景玉看向她道:“我并未生公主的气……”
云嫣仍端着酒立在他身旁不动,一双杏眸幽幽地望着他。
景玉敛去眸中一抹深意,将她手里的酒接了过来,缓缓饮尽。
云嫣目光微闪,待他放下了空碗,她才朝他笑道:“你有没有觉得好些?”
景玉点了点头,二人都未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等到夜深时,景玉膝盖受潮冻得久了又犯了旧疾,云嫣便抱来了一条被子给他盖上,柔声道:“殿下晚上歇一会儿吧。”
景玉问:“公主呢?”
云嫣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道:“我能同你一起睡吗?”
景玉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反问她:“公主觉得能吗?”
云嫣轻轻地点了点头,一点都没觉得不合适。
景玉并未理会她,睡下时却是背对着她。
云嫣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其他反应,便也偷偷蹬了鞋儿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钻进了被子里去。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二人都面朝着同一个放向,云嫣便只能对着他的后背。
“殿下,你睡着了吗?”云嫣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怕将他惊扰一般。
景玉阖着的眼睫轻颤,却并未睁开。
云嫣暗暗将指尖淬了迷药的银针塞到枕头底下,然后盯着景玉的后背。
方才明明给他下了分量极重的烈性药,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要不是确认过了,她险些就以为自己给他下的是迷药了。
她的手指落到他的背上轻轻戳了一下,而后便顺着他后背缓缓滑到他的腰侧。
云嫣的手指钻进他的衣服底下,贴到了他温暖的皮肤上。
似乎是种错觉,等到她亲手碰到的时候,她又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她想的那样孱弱。
他的身上虽没有同她一般柔软亦或是有多余的赘肉,但指下的触感却紧致得很。
她为了方便手指摸索,便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脸上没有一丝羞涩也就罢了,偏偏目光还认真极了。
对于旁人来说,这样做只怕羞都羞死掉了。
可云嫣却没有一丝迟疑,柔软的小手突破了最后一层障碍,便轻易碰到了他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
她刚开始的时候还听说过关于景玉另一个版本的身世,听说他恢复身份之前曾经净过身想进宫去做太监,可惜太穷了没钱打点……
如今看来,传言也着实虚假了些。
不过他的反应果真与他那张脸是如出一辙,平静死板且木讷。
云嫣心里暗暗为他惋惜,可怜他这副皮囊。
旁人虽然也有残缺,但烈性的药吃下去好歹也能刺激出点动静,可他却不行,可见是废的不能再废了。
云嫣丝毫不会怀疑这件事儿的真实性。
毕竟这是男人的脸面,通常都是没有能力的人要打肿脸装胖子,可没见过能力卓越的人会想办法装成一个废物。
况且这种事情是能装得么……
她一面惋惜一面又满意,情绪竟有些矛盾起来。
只迟疑了片刻,动了动手指,便蓦地被人按住。
云嫣怔了怔,发觉景玉似乎并没有睡着……
“公主在做什么?”
景玉冷静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云嫣见他不尴尬,她自然也不尴尬,软声与他道:“我想摸摸你。”
景玉似被她的恬不知耻给噎住了一般,许久都没传来声音。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你觉得我的身体任何地方都会容许别人随意侵/犯?”
云嫣脸颊蹭了蹭他的后背,道:“可我也与你说过我喜欢你……我既喜欢你,自然是喜欢你的每一个地方,不管它们是什么样的,我都很喜欢。”
“所以……公主在与我示爱是吗?”景玉问她。
云嫣轻轻地“嗯”了一声,觉得他着实不太自信。
“公主不会后悔么?”
背对着云嫣的景玉,眸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却好似因为在水里待的太久的原因,并没有让云嫣起疑。
云嫣心说确认了这个事情,她自然是说什么都不后悔里。
“你瞧我什么都知道了,也都不后悔,可见我并没有欺骗你是不是?”
景玉颇有深意道:“如此一来,我怎好再怀疑……
连公主这样一个柔弱女子都可以对我万般主动,我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缺陷便一直退缩。”
他突然毫无芥蒂地提到自己的“缺陷”,终于让云嫣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讷讷道:“可能这就是真爱吧……”
她原以为景玉至少会感动一些,可他的表现平静得让她都没什么成就感了。
这时景玉却冷不丁道:“公主还要继续放在那里吗?”
云嫣手指捂得滚暖,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竟还搁在原处,倒显得她有点怪癖了。
云嫣一边收回了手,一边忸怩寻借口道:“从未见过这样乖的,我怪喜欢的。”
她说完这话,景玉又是一默,话中仿佛有少许迟疑:“公主……见过很多?”
云嫣讪讪道:“倒也没有,还是在书上看得比较多。”
景玉道:“公主还是少看那些闲书……”
云嫣打了个呵欠,小脸贴着他的后背又乖乖地“嗯”了一声。
“以后我一定会乖乖地听你话的。”
这样的话,便宛若一种暧昧不明的承诺,既可以让人误解成一片深情,也可以当做是个无知少女的无心之言。
景玉垂眸,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她既那么想得到他,他若一直都不成全,岂不太过于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