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第 147 章

“这扇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么?难不成真是什么隐世大家之作?”

蓝与慕冷笑道:“隐世大家?与画艺一道倒是几十年没长进……不过……”话未说完,自个儿先怔了怔,又问道:“欧阳兄……近来清河聂氏有清谈会在开么?”

欧阳云被他这跳跃性的话题给弄得懵了下,仔细回想了想,才道:“哎……好像还真是呢。不过他们家开清谈会……通常另三家都极少会现身……久而久之,去的别的家族也就……不怎么真当一回事了。我跟你说这清河聂氏这些年虽看着是风光无限……”

蓝与慕知晓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赶紧出声阻止,笑道:“这样……欧阳兄……咱们也改道去一下清河?”

欧阳云又怔了怔,想想只能答了句:“哦……好吧。”

蓝与慕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熙熙攘攘的街道,意有所指地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行踪……该更加隐秘些了;看来盯着我们的眼睛可是……不止一双两双呢……”

清河,不净世。

欧阳云带着蓝与慕和李子然登门而入,门口聂氏门生忙问:“几位这是……”

欧阳云拱手道:“巴陵欧阳氏……”

不远处一品阶稍高些的聂氏门生当是认出了他,急忙笑道:“啊……原来是欧阳公子啊……怎么这次……没有和您家的门生子弟一同前来呢?”

欧阳云笑道:“分开了走的……”

负责接待的聂氏门生正登记,又向他身后那两人道:“这二位也是欧阳家的公子么?”

蓝与慕正要说话,欧阳云道:“哦,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这位是大尧李公子;这位是姑苏蓝公子……”

聂氏门生一怔,其中一人道:“姑苏……蓝公子?!”说完便一齐紧盯着蓝与慕,但见眼前的少年果真是生的俊秀不凡气度出尘,这模样就是放在云深不知处也得是出类拔萃。而且姑苏……姓蓝还是仙门子弟……然又见他没穿姑苏蓝氏服制……一时心中也不敢确定,因而又问:“公子莫不是姑苏蓝氏门生?”

蓝与慕也不好撒谎,因道:“姑苏蓝氏……蓝与慕。”

两个聂氏门生脸色一瞬间有些复杂,怔了怔,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着人带路了。

几人进了客房,欧阳云还特意嘱咐过没将他们跟欧阳氏分在一起,他吐了吐舌:“我才不想看到我老头。一定又是一番说教……”

李子然傻乎乎地信了他那个一并被老爹逐出家门的谎言,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劝慰道:“啊呀,欧阳公子……你这就是不对了……再生气怎么可以明知令尊在此却连个礼都不请呢……”

孟瑶丢下他二人,佯装是去关门,微微尾随了那两个带他们进来的聂氏门生,但闻其中一人愤愤不平道:“姑苏蓝氏这派头也太大了……泽芜君几乎从来不来咱们家的清谈会就罢了,这次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来……是什么意思?真当我们清河聂氏这么好打发的么?”

孟瑶怔了怔,得,这还得罪上了。

他微微冷笑了下,看来那个人并没有吩咐下面人;这是还想要……照老规矩来见面?

几人收拾妥当,也不好一直闷在屋子里,欧阳云便领着两人出了去,可巧他人缘广,一下子便跟这个公子那个仙子的打招呼去了,李子然跟在后面一脸崇拜,欧阳云可算是得意洋洋。

孟瑶没心陪着他交际,寻了个借口便兀自走远。

不净世变化颇大,但是校场,花园,主殿倒是没变,走着走着便是满心惆怅,他刻意避了避人,倒也是没什么烦着他的人。

左右时间还早,他也不想再这般物是人非地感慨下去,便抽身想要回房,恰好看见花园外主殿的矮墙晃过来一行人影,孟瑶几乎是第一眼就瞥见了那几个白衣胜雪的姑苏蓝氏服制的人前面领头的蓝曦臣,禁不住震得目瞪口呆急忙闪身躲到矮墙后面的花丛中,大气都不敢出。

他心脏狂跳地缩在阴影后,听见蓝曦臣那熟悉温和的声线:“抱歉……路上耽搁了一会。”

一众聂氏修士掩饰不住的声音中带着接近谄媚的喜悦:“啊呀呀……泽芜君说的哪里话,泽芜君能来,我们宗主定是欢喜不已……”

“泽芜君,快,这边请……”

等到那一众人等的脚步都走远了,孟瑶依旧缩在花丛中,竟然有些手足具软,暗自嘲笑自己当真是没出息极了!

这么猝不及防地差点跟那人打个照面……然而他到底在怕什么呢?

不想见他……

还是不敢见他?

孟瑶叹了口气,赶紧走了。

酉时末,孟瑶依约由不净世花园后面的小径,避开众人熟门熟路走到一间门前,站立良久,鼓起勇气,刚刚举手,还未敲门,里面熟悉的声音传来。

“三哥么?进来吧……”

孟瑶怔了怔,恍然间好似穿越回了多年以前。

从前他还是八面玲珑的敛芳尊,他还是一问三不知的聂二公子。共同醉心于书画,爱好风雅,颇能谈得来……而每每遇见他们那个性烈如火的大哥,免不得要一同被斥责几声,因而……聂怀桑每有想同他三哥显摆的新收藏,就会偷偷邀约他三哥从花园后密径避开众人前来。

然而……

胸前曾经被朔月所伤之处一阵幻觉般的抽痛,孟瑶沉了沉眼眸,推开了门。

聂怀桑坐于房中,如从前那般,好似等候多时了……而他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再没了从前带着书生气的清俊雅致,宗主制式的兽纹皂袍端正地穿在身上,腰悬佩剑,手持折扇,他修为不算高,毕竟过了这些年,因而面容也叫从前变化不小,此时浑身透露着一个在位多年的宗主该有的霸气和威严,倒有几分神似他大哥了。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孟瑶的眼中不自觉地带着警惕和仇恨,聂怀桑却是平静无波从容不迫。

他一笑,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面前的凳子道:“三哥……坐。”

孟瑶一怔,恍然觉得他此时挂在唇畔的这个温和笑意……那样熟悉——那可不就是从前他自己的笑么?

孟瑶此时已经再非从前那般心境,亦不想做任何虚与委蛇的玲珑周旋,冷冷道:“不必……不知聂宗主相邀在下……有何贵干?”

聂怀桑也不多做虚伪无用的客套,因而也带着几丝讽刺地笑道:“我以为……上次同姑苏联手毁去阴虎符之后……多少会有个人来致下谢意……结果一等不来两等也没人来……不得已,只能先去请三哥了。”

孟瑶怔了怔,想起来魏婴之前都还曾提醒过他,结果,后面他跟蓝曦臣闹成那样,一时间心慌意乱的,倒是把这茬给忘了。的确,不论先前如何,现如今自己这条命……也有聂怀桑一份功劳。

孟瑶忽觉得颇为可笑,这份“功劳”倒是正着理解反着理解都对呢!因而也就垂眸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冷意。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好久之后,聂怀桑又道:“三哥,就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的么?”

孟瑶沉默许久,心中百转千回,他同他……能说什么呢?为什么要算计我?因为你杀了人家大哥啊……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之后不是没有想过,照聂怀桑当年那一番,当不至于需要筹备十几年,那便极有可能是聂明玦死后十年期满之时,他命薛洋和人偷出躯体转而分尸封锁于不同阴煞聚集之地以镇压怨气之时露了陷……怎么找到的思思和碧草?一旦聂怀桑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这些年建立的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轰然倒塌之后,必也会想到,这样一个伪君子,手中的血债肯定不止他大哥这一宗,而当时的自己对他是全然没有防备,甚至是保护状态,聂怀桑再不济,也是一派宗主……为什么那么狠,一丝活路都不留给他?开什么玩笑,权力博弈的棋盘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许他算计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他么?

孟瑶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能同他说的。

聂怀桑道:“想来三哥……心中还是愤恨未平?”

孟瑶看着他冷冷一笑,道:“怀桑……我不得不说,你当年当真是好手段。”

聂怀桑笑道:“三哥说笑了……我有今天……难道不该谢谢三哥的‘悉心栽培’么?”

孟瑶看着他,眼眸一冷。

聂怀桑继续道:“杀人诛心……这些手腕,可都是三哥你一点一点教给我的,而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罢了,三哥……你觉得呢?”

孟瑶怔忪了一下,带了点儿自嘲,冷笑道:“怀桑,那你可当真是……青出于蓝了。”

聂怀桑笑道:“好说……三哥,你不如想想,若是你前世的时候,我动了阿凌或者是蓝涣……”

他尚未说完,孟瑶危险地眯了眯眼眸,肃然道:“不必前世,今生依然……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话未完,他自己怔住了。聂明玦于他,又何不是如此?

恩恩怨怨,因果轮回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又想了想,他问道:“既是如此……为何……又要救我?”

聂怀桑笑道:“三哥……我救的人,可不是你。”

孟瑶看着他,聂怀桑道:“我救的……是泽芜君。”孟瑶微微一怔。

聂怀桑道:“若说当初我千算万算,有哪一步未能料及,大约就是……蓝涣对你用情,比我想象的要深。”

孟瑶:“……”

聂怀桑道:“若说这一局棋,谁最无辜,大约是他了……”

从未起过害人之心,真心坦诚地对待别人,也信任着别人,却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被利用。孟瑶并非不知道当年他身故之后,发生的事,因为即便他不想知道,那些走哪儿都能听到的八卦闲谈都强迫他不得不知晓。

知晓他是怎么魂不守舍性情大变闭关不出,知晓他是怎么孑然一身再无笑意难以自处……

细算下来他又做错了什么又得罪了何人呢?

孟瑶又忽而一阵自愧,对他的欺骗和利用难道不也算是一种辜负和伤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