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台来来往往的侍从门生,甚至朝这边窥探了几眼的金凌都被他惊到。但是一忆及秦愫刚死不久,这二人又一贯在人前夫孝妻贤,只当他是因为秦愫之死才会这般反常,也惶惶不敢安慰,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金凌一咬牙,招来仙子,顾不上和他小叔叔打声招呼,匆匆偷溜下金麟台。
许久之后,更深露重,他终于站够了,身体心灵都疲惫到了极致,却仍是风风火火进了自己房间,招来心腹侍从。
“招悯善来,我有事吩咐。”
“是。”
那人走后,他踱步进密室,在一个角落的锦盒中,取出阴虎符,默默凝视着。
第二日夜,苏涉至,听完金光瑶吩咐后,准备撤出内室之前,盯着金光瑶半晌,欲言又止。
金光瑶虽一夜未眠,这时却早已收拾过一番,洗去满身狼狈,换过衣衫,仪表当是再无半分不妥,心中不解他为何频频探视,因问道:“还有何事?”
苏涉一咬牙,自自个儿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白色事物,小心翼翼放在了金光瑶面前,好似做错了什么一般,语气低沉缓慢犹豫:“属下……自作主张了。”
金光瑶的目光落在那块熟悉的通行玉牌上,默然许久,后,他终于重新挂上一贯无懈可击的笑容,笑道:“没事……你做的很对。”
他本就不该意气用事。
现下的情势,早不能允许他再消沉下去。
他拿起那枚玉牌仔细端详,轻笑道:“蓝曦臣……尚且还有利用价值。”
布局完成后,他执着那枚玉牌,在某天凌晨时分再次造访了一番云深不知处,这次,堂而皇之地冲撞结界,故意惊扰到里面的人,然后满怀委屈地勉强压抑着自己,等到蓝曦臣吩咐人给他带了进去。
甫一进门他便恭敬决然地呈上那枚玉牌。
蓝曦臣怔了怔:“此为何意?”
金光瑶惨然一笑,道:“还与二哥。”
蓝曦臣道:“此物我已赠与你。”
金光瑶道:“这枚通行玉令许多年来都没有失效过,如今既已失效,便该让它物归原主了。”
蓝曦臣似有些不知所措,终于还是默默收回玉牌。
金光瑶内心冷冷一笑。
蓝曦臣再不与他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本就是个坦诚直白的人,根本不会伪装自己,因转回正事,问道:“此来何事?”声音冰冷决绝,不可掩饰地带着些失望和刻意划清界限般的冷漠。
金光瑶知道,他二人早已离心。
涉及到蓝忘机,他总是更信蓝忘机一些的。本也是,不说一个亲弟弟一个只是义弟,他多有劣迹,蓝忘机却是执拗耿直从不会撒谎的人,如果只是魏婴,他尚且有千万种法子对付,蓝湛和他混成一处,才是最大难题。
脑子好似瞬间冷静了下来,他面对蓝曦臣,如同往常一般侃侃而谈,着了个借口,骗他几日后至金麟台。
聂明玦也好蓝曦臣也好,终究对他来说,只是一场遗憾。
顾不得心头好似被劈了一刀,鲜血汩汩而流,他甚至讶异于这一刻自己的冷静和镇定。
是啊……左右是永远不会得手的人。这一梦这些年……早就该醒了!!!
出了云深不知处,他亦曾回首看过,晨曦中的建筑泛着冷光。
忽然,还是自嘲地笑了。
蓝曦臣亦忆起这一切,观音庙前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记忆犹新,于是那记忆便铺面而来,于他,好似时光倒流一切又回到了那几日。
蓝曦臣记得他独自步上金麟台,却惊讶地发现金麟台空空荡荡,又有些凌乱萧条,同从前的热热闹闹富丽堂皇大相径庭。
他压抑着自己的讶异,在门生的指引下于绽园找到金光瑶,却见他执着一柄玉壶,独自立于廊下,自斟自饮,早喝的醉醺醺,脸颊发红,发丝微有散乱。
蓝曦臣想起上次见他喝醉,还是多年以前,他大婚前夕。那时的他还曾醉话要拉着他私奔……现如今两人却是到了如今这地步……
金光瑶见他,微微一笑,道:“二哥……来了?”他的笑似一如既往,只是此时即便是蓝曦臣,也看得见其中苦涩和酸楚。
他这日穿着兰陵金氏宗主制式的雪白外袍,里面罩着圆领金星雪浪衫,领口的系带却是散开的,他也不系起,于是从中衣交领处,因他半是趴在了桌子上的动作袒露了小片白皙肌肤。
当上仙督多年同蓝曦臣一般注重仪表的金光瑶绝不会出现的情景。
他精致好看的五官如同往常,因在内室,未带罗帽而额前散落下的碎发更显出一丝莫名叫人心醉的楚楚可怜……
其实这个词用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本不恰当,而此刻蓝曦臣却觉得没有另一个词能更好的形容他现下给他的感觉了。
楚楚可怜的……让他心底没由来一紧,隐隐作痛。
然而想到他做下的那些……摆在他面前罪证确凿的事……蓝曦臣又觉得自己绝不能原谅。因而狠了狠心,神色冷冽道:“其余人呢?不是说要商议围剿乱葬岗?”
金光瑶似乎早料到他现下这番反应,因而往自己杯中又注满清亮酒液,执着杯,缓缓送入口中。也不答话。
蓝曦臣有些不悦,朝他走近了几步蹙眉道:“别喝了……”
金光瑶放下杯子,起身晃了两晃,笑道:“玄门百家听闻……夷陵老祖重归于世,义愤填膺,我拦不住……他们便先行去了夷陵……”
蓝曦臣禁不住微微睁大了眼,心中一凝,然后想到蓝忘机和魏婴此时并不在夷陵,又稍稍安了安心。他本也不是会掩饰自己的人,因而冷冷道:“是你真拦不住……还是你……”
他并未说完后半句,金光瑶却是笑了笑,抬眼去看他,那眼中带着心痛,道:“二哥……不信我了。”
蓝曦臣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微光,见他那双从前好看狡黠的眼眸荧光闪闪,又觉心中似被针扎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声音轻柔了些,道:“阿瑶……你老实告诉我……大哥的死……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多希望能听见他的否认,可是心底又明白,即便是否认,也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在撒谎。
他还会继续当着他的面骗他么?
想到这里,蓝曦臣禁不住一阵恼火。他难不成想一直这样将他当做了傻子般糊弄么?
金光瑶依旧是苦涩一笑,想朝他走来,却踏出一步后身体重心后倾,不得不倒退了半步,蓝曦臣这时已经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下意识地便想伸手去扶,手刚欲抬起,想到了什么,又强硬地克制住自己,只是没动。
金光瑶很聪明地不答反问道:“我说‘不’,二哥便信了我么?”
蓝曦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