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涉皱了皱眉头。
金光瑶叹了口气,正欲往常氏府邸残垣断壁处一坐,苏涉急忙叫住了他:“敛芳尊!!”
金光瑶不得不尴尬地僵住了正准备往下坐的姿势,奇怪地望着他道:“怎么?”
苏涉脱下自己的斗篷,朝那石头上一铺道:“仔细您的衣衫……”
金光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避讳地直接坐在了他铺下的斗篷之上,半晌无奈叹道:“悯善……若是成美能有你一半……”
他话说到一半,倒是生生止住了。
苏涉也不甚在意,好久,才问道:“敛芳尊……那,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金光瑶满脸愁容道:“现下只能祈祷……薛洋藏得够深,能够逃过一劫……”虽然他也知道以薛洋的性子这是不可能的。
金光瑶道:“真的……他不被抓住才会不连累到兰陵金氏……最好这次他能知晓厉害……一辈子别现身才好!!!灭人满门就罢了,还师出无名……兰陵想保他就免不得与众为敌,老头子想阴虎符想得茶饭不思的,八成是宁愿再掀一场腥风血雨也要护着他的,若是一般家族和和稀泥,时间一长这事儿或许还能就这么渐渐淡了……偏生玄门百家最难缠……还有如同我义兄赤峰尊那般……喜欢咬人错处死活不松口的!光想想我……哎……”
一想到聂明玦,他就忍不住头疼不已。思前想后无法,金光瑶只得吩咐他们先行将怨煞之气祛除,能明显将凶器指向阴虎符的现场痕迹清除,然后急急忙忙逃走了。
……
回到金麟台的金光瑶也是如坐针毡,一连几日愁眉不展,只觉得自己是那个灭人满门的凶手,只等着事迹败露被人绳之以法一般难捱。
心中不禁更加愤恨地暗暗咬牙,只想把薛洋拖出来揍一顿不可。
这日他身着便服正待在自己的书房中,忽见秦愫进了来,金光瑶一怔,秦愫也是一怔,半晌疑惑道:“瑶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金光瑶有些莫名其妙道:“嗯?”
秦愫道:“快十五了呀……不是你该去清河聂氏的日子吗?”
金光瑶一惊,急忙立起:“啊!!我,我忘了!!”
近两年他身在兰陵,替他老爹经手过的不为外人能道的差事不少,同他那个嫉恶如仇的义兄聂明玦之间关系于是越发紧张,他二哥蓝曦臣为了改善两人关系,将蓝氏绝学清心音传授给他,并让他代为演奏以助他大哥平定常年修刀戾气太重引发的心魔,每月初一十五都是约定好要去清河演奏的日子,偏巧最近他被薛洋的事闹得心神不宁的,居然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金光瑶惊起之后,急急忙忙唤人进来伺候穿戴,准备出门。他夫人秦愫撇开那些侍女们的手,亲自侍奉起来。
金光瑶任由她帮他套好外衣,熟练灵巧地帮他系着腰带。
她的脸离得很近,近到金光瑶低头便能将呼吸轻抚在她额头。他见她纤长眼睫掩映下的眼底一片藏不住的乌青,心中不免一拧,想起金子轩和江厌离死后脾气变得越发乖戾难缠的那个金夫人,不由得有些心疼起秦愫来。
平日里他这个庶子还尚且能避嫌不必时时刻刻在那个“母亲”面前侍奉,而身为儿媳的秦愫却是躲都躲不掉,从前金夫人还能看在秦氏的面子上虚与委蛇地同她演一演婆慈媳孝,现下,只怕将她看作了金光瑶一派的金夫人对她不会比对自己这个间接害死了他儿媳的“凶手”态度好到哪里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阿愫……母亲那边……你也别太委屈了自己,她要是实在不讲理……你能避就避一避吧。”
秦愫忽然毫无征兆地抬了头,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金光瑶一怔,撇开眼不敢再看她。
余光瞥见秦愫的眼睫颤了颤,语气中含了一丝苦涩道:“没事儿的,瑶哥哥……兄长跟长嫂过世对她打击太大了……我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说到底,母亲也是个可怜人……”
金光瑶略微叹了口气。
秦愫很快将他的衣带都系好了,又将他衣衫整理得处处妥帖,对他道:“快去吧,别叫赤峰尊等着那了,免不得又要生气……”
金光瑶一笑,辞别了妻子,便带了一两个随身侍从,御剑赶赴清河。
待到他们风尘仆仆赶到清河不净世,却见聂氏门生已经等在了门口了。
见着金光瑶的身影,几个人明显高兴了起来,急忙迎了上去道:“敛芳尊!您可算是来了!”
另一个道:“二少爷等候您多时了,隔一炷香时间就要遣人来问一遍……”
金光瑶一笑对几人道:“如此,劳烦兄台带路。”
几人一边开了门,一边就有人急急朝里间奔去,不多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正是聂怀桑。
“三哥!!”聂怀桑一见着金光瑶就免不得笑逐颜开,喜道:“您可算是来了!!”
金光瑶自然是知晓他的意思,手伸进自己袖筒中的乾坤袖中,将一物握在了手心。
果然,聂怀桑忙急切地问道:“上次我托您帮我买的那个……太工笔……找着了么?”
金光瑶笑了笑,也毫不留情就说道:“你画工那么差……要这般贵重的画具有何用?落你手里也就个暴殄天物。”
聂怀桑不满道:“三哥你就会埋汰我!我画的不好我不能送人么?落到会画的人手里自然不算是暴殄天物了!”于是又得意洋洋喜滋滋同他说起他近来识得的一个名家大师,这笔正是拿去孝敬人家好换人家画作的。
金光瑶自自个袖中掏出那笔,聂怀桑急忙扑上去抢夺,金光瑶一避让开了,笑道:“怀桑,你现在不迷你二哥的画作了?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聂怀桑翻了个超级大的白眼:“三哥你还真好意思提起这一茬,不想想是谁答应了我几年了,我要的扇面儿呢?!到今天我连泽芜君画过的纸片儿都没拿到呢……”
金光瑶怔了怔。
当年他仿的蓝曦臣的画,后面被蓝曦臣裱过之后,他却小器得连这个“赝品”都不舍得给聂怀桑,然而他也再没开口提过让蓝曦臣去画扇面儿这事,因为免不得会让他想起那天。
想起他同蓝曦臣之间的不可能……
金光瑶怔忪间,聂怀桑已经夺过了他手里的笔。
沉浸在喜悦中的聂怀桑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金光瑶也就敛了敛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问道:“你大哥在么?”
聂怀桑忙着研究手里的太工笔,顺手一指道:“在花园凉亭,刚刚在演练场下来的,估计也是在等你吧。”
“哦。”
金光瑶同他打过招呼,便朝他指的地方走去。
聂明玦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脸色阴暗,似有怒意。
金光瑶发根都一炸开来,心道,不会是在气我来迟了吧?一边想着一边便疾步走了过去,好远就给他义兄拱手一礼,道:“抱歉……大哥,我,我今日来迟了些,有点儿事耽搁了。”
聂明玦扭头看着他,眉心隆起个“川”字,倒是并没有责怪他,淡声道:“无妨。”
金光瑶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便在离他不远处坐下。
聂氏门生心神领会地送上蓝曦臣留下的瑶琴。
金光瑶接过,扭头对那人一笑,道了声谢。
二人也并无多话,他便弹奏了起来。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蓝曦臣用心去辨别了一番,这时候金光瑶手下清心音的曲调,同自己教给他的并无二致,确实原原本本,是在帮助聂明玦平定心魔的曲子。
想来这个时候的金光瑶,对聂明玦尚未起杀心。
聂明玦闭上眼睛,默默跟着和缓的曲调,用心平定着暴戾的心绪。
金光瑶问道:“大哥……近期可有再受刀魔扰心之苦?”
聂明玦深吸了一口气,虽还是闭着眼睛蹙着眉的,但是看得出来心境平复了不少,许久才说:“想来这蓝氏绝学……果然还是名不虚传的。近两个月都未再发作了。”
金光瑶笑道:“那便好。”
聂明玦怔了怔,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眼中含了一丝金光瑶读不懂的微光,他又停了半晌才道:“也辛苦你了。”
金光瑶一怔,心底一酸,笑容微微带了点儿苦涩,急忙道:“无妨的。只要能够帮大哥平定心魔……再说,我也不过就跑了跑而已。”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大多都是金光瑶在说,聂明玦偶有回应而已。
金光瑶手上的动作未停,不一会儿,除了琴音,现场又一次寂静了下来,清心音本就难弹,金光瑶正集中精力落目到琴弦之上,未再说话,聂明玦却偏生这时候朗声问道:“栎阳常氏的事,你听说了么?”
“咻”一声,清心音和缓的乐声戛然而止,原是那瑶琴的琴弦忽然断了一根,断了的弦猛然抽在了金光瑶左手食指之上,那白皙指尖立即涌出血痕。金光瑶露出吃痛的表情,急忙缩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