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你最想要袒护的人

沈雪柠瞬时抬头,朝外走去。

府门口。

停放着一辆木板牛车,牛车上铺着软软的枯草,而枯草上躺着的不是青玉又是谁?!青玉额前肿了好大一个包,像是撞墙撞出来的。

她衣裳完整,昏迷不醒。

推着牛车的年轻男子,身穿鸦青色长衫,衣襟处绣着文竹,墨发半披半束簪,随意懒散地朝牛板车上一坐,嘴里叼根茅草,朝府门口道:“你们不是说找到这女子,重重有赏吗?我找到了,在哪里领赏?”

沈雪柠下台阶,目光全然在青玉脸上,指尖似不敢相信般戳了戳青玉,连卷睫上的泪丝都还挂着,不可置信地喊了声:“青玉!”

她脑海里闪过先前在衙门看到的尸体,血肉模糊,看不清面相,只是衣服与青玉一模一样,身材也与青玉一模一样。

他们都认错了!

先前看到的就不是青玉!

面前才是如假包换的青玉啊…

沈雪柠欣喜若狂,连忙让白桑和福安扶着青玉进门好好休息,这才抬头看向那年轻男子,这一看,她微微怔了下。

只见这男子双手环抱,微风习习中墨发微扬,长眉入鬓,金质玉相,人如青竹般端正清儒,平生出一股子雅俊,可他嘴里又叼根草,稍微显得不羁了些,随意散漫,舌尖抵着上颚,眼里闪过趣味儿,勾唇笑容恣意:“这位夫人,我可是帮你救了那什么玉,你不请我进府喝杯茶?”

“公子,里面请。”沈雪柠侧身。

沈雪柠走在前面,莲步轻移,而男子跟在她身旁,眸光清透,时不时扫量她。

顾清翊跟出门,第一眼便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目光若有似无地放在沈雪柠身上,这是同性别之间才能明白的那种扫量目光,带着探究与稍加掩饰的欢喜,甚至还有对囊中之物或猎物的跃跃欲试。

这个男子,不简单。

顾清翊不动神色,从后面卡进了沈雪柠和陌生男子中间,冷眼道:“你怎么称呼?”

“江。三点水的江,江嵘。”江嵘唇角笑意敛了些,目光幽深。

“久闻侯爷大名,百闻不如一见,侯爷长得真是陈世美。”江嵘拱手,虚虚施了一礼。

“大胆!”沉云野听之色变,立刻大喊,“喂喂喂,后生,你胡说什么啊?陈世美是和等人也?你也敢用在侯爷身上?”

“哦哦。”江嵘处之泰然,擦了擦额前的汗,“陈世美不是绝世美男子吗?我瞧侯爷长得俊,夸他陈世美可有不妥?”

陈世美,抛弃原配的负心汉,人人得而骂之。

谁人不知?

在赵音回来后,顾清翊要和沈雪柠和离这种情况,夸他陈世美,还以为变相骂他呢。

“不准这么夸,咳,反正这种形容词不准放在侯爷身上,要不然小心你的舌头。”沉云野捏紧腰间的剑柄,冷冷威胁。

江嵘害了声,拱了拱手表示知道了,然而他密密的黑睫下闪过冷笑,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狂。

“清翊!清翊…”

那边,听说青玉活着回来了,赵音一刻不敢停地跑来,看着白桑和福安扶着的青玉,好端端的,就额头破了点皮,差点没站稳。

那群人,不是说办妥了的吗!赵音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迅速稳定下来,然而!在她看见江嵘的那一刻起——

赵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为苍白,近而身子就吓得瘫软,立刻朝后倒去,幸好云嬷嬷眼疾手快地扶她一把,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草民略懂医术,可以让我看看。”江嵘似笑非笑,那一双桃花眼里像布了迷雾般,深不见底不可揣测,三步走去,扶了赵音一把,“大概就体虚,没站稳吧。”

赵音顿时汗毛倒竖,干咳了下,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虚虚施了一个见面礼,点头:“是,是。公子说的对……”

顾清翊并未注意二人间的举动,他与沈雪柠并肩而立,朝听雨阁走去:“既然青玉活着回来,只要等她醒了,凶手不出片刻便能查出。”

这一听,赵音腿一软,差点又没站住。

江嵘瞥了她一眼,赵音立刻恭敬沉默地站在了顾清翊身后,似有些躲避、害怕、恐惧。

听雨阁。

“不止公子你,是怎么救的青玉?”沈雪柠坐在庭院中,看着医师忙忙碌碌给青玉检查伤势,她冷定地看着江嵘。

江嵘在众人的审视之下,喝了一杯茶。

“我昨夜纯属路过南街十三巷,碰见几个乞丐醉醺醺的抓住她欲行不轨,我正准备出手相救时,你这性子烈宁死不屈的婢子便打算撞墙自尽,好在那墙年久失修,只是撞晕没撞死。我将几个乞丐将捆成一处,扔在外面呢。恰巧又碰见拿着画像寻找的人,就把婢子送到了这里。”

果然,沉云野在外面抓进来五六个乞丐,拿水一泼,打晕的乞丐们全部醒了。

顾清翊观察那六个乞丐,扫了一眼:“装的蓬头垢面,却头皮干净,手脚看上去脏,但指纹间并没有腻着乞丐特有的脏污,你们不是乞丐。”

“我们真。真是乞丐……”那乞丐连忙跪倒磕头,急忙喊道,“侯爷明鉴啊!昨夜我们只是喝了点酒,醉后不清醒才会临时起歹意,想想…对那姑娘…但犯罪未遂,求侯爷网开一面!”

“乞丐饥一顿饱一顿,哪里有钱喝酒,还能喝到醉?”沈雪柠攥紧粉拳,“你们是谁指使的?”

几个乞丐一顿摇头:“求夫人放过我们,我们就是临时起意,求求您了,我也是第一次干……”

“昨夜未在房中的小厮已经都在这里了。”沉云野带了一波人走来,缓缓道,“其中一人用了补墙的白浆,是兰月阁后厨的家丁张三。”

走出来个身高七尺半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家丁,张三双腿朝地上扑通跪下:“侯爷!我那白浆是补屋中漏洞的,墙起了裂缝,晚上灌进来风,我才买了白浆…”

“胡说,你屋中并没有墙缝。”沉云野反驳道,“还在他床底下搜出了一柄木剑,我瞧着像是沈之默公子玩的,夫人看看。”

“昨夜修补狗洞的人是你。”沈雪柠接过木剑,目露深思,一字一句沉甸甸,“府上只有后院养了狗,你是兰月阁大小姐的人,袍摆怎么会有狗屎?你是修狗洞时不小心沾上的。”

张三背后的粗布袍摆最下面,果然沾了一点不起眼的狗屎。

“你身形与我胞弟一般无二……我晓得了,定是你扮做我胞弟的样子,拿着木剑,穿着他的衣服,在昨夜故意引青玉钻狗洞出府,引到南街十三巷,你再钻狗洞回府后,立刻补上狗洞销毁现场。”

“我没、没有!这可是害人命的事情,我万万不敢做啊,我家中还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我怎么敢?”张三慌了神,缩着脖子不断磕头,坚决不承认,“夫人只是猜测臆断罢了。我真的没有!给我一百个胆子——”

沈雪柠攥紧木剑:“白桑福安你去屋里搜,定然还藏着我胞弟的衣服。”

张三彻底愣住,吓得脸色苍白。

顷刻,果真找到了沈之默平时穿过的衣袍。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斜靠在墙上,环抱双手隔岸观火的江嵘,不冷不热道。

“此人粗布袍子缝了不少补丁,都是从里面缝的小心隐蔽,想让人看不出。是个好面子又生活拮据的人。若是平白得了件公子哥穿的好衣裳,自然是要留起来变卖,或者放假时偷偷在外面穿。可侯府仆子的月钱,不至于让他买不起件新衣服吧?这身粗布袍子缝了又逢,脚尖的鞋也是补了又补,这般节省,想必是家里遇到了难处。而你幕后主使者,定是给了你大量的银子,能解你燃眉之急才足以让你铤而走险害人命吧。”

侯府月钱,低等仆子都是一月三两,粗布袍就十几个铜板,三两购买二十几件了。

“这位公子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他床底最角落的地板地下,找到了之默公子的衣袍,还找到了一百两白银。”白桑气喘吁吁跑回来。

如此,张三更是冒着虚汗,一下子哑口无言,面如土灰跌坐在地。

正巧青玉此时醒了。

“青玉,你看看,引你出府的人是不是他?”白桑道。

青玉脑子晕晕转转,还身陷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抱住沈雪柠哭着,忽然转头看着张三,脑子里回忆起昨日的光景,有些不大肯定:“昨夜有人冒充公子引我到南街,但天色天黑,他回头的瞬间,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可身形和他一模一样。”

“就是他了。”云管家叹口气,“他家老母亲身逢大病,正急需要钱到处找人借了,平白多了一百两,不是他拿钱害青玉,能是谁?”

见计策败露,张三狠狠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万般绝望地哭着:“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我老娘病的重,奴才一出生爹就死了,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奴才走投无路,就想着铤而走险,为母亲讨一点病钱。为了母亲了,我宁愿去死来换钱都愿意……”

“你幕后主使者,是谁?居然这么害青玉!”福安气的揣了他几脚,“你自家老娘病了,就可以害人吗?!”

幕后主使者,他是兰月阁的人…大小姐的人…

众人不肖想也知道是谁,但根本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妄加猜测。

顾清翊亦是站在树下,面若冰霜地冷冷看着那个奴才。

“是大小……”姐字没说完。

顾清翊冰冷如冬月寒风,直截了当地打断:“够了。沉云野支二百两给他娘看病,然后把他送入官府,按律法判刑。”

“他身后不是还有幕后主使吗?不追究了?”江嵘悠悠道,“大小是谁?你们府上有这个人?”

没人敢说话。

因为大家都知道,顾清翊这是要袒护赵音的意思,表面上支钱给张三娘亲看病,实则是作为他揽掉这件事情全部责任的补偿。

张三也明白,这是要让他背了全部罪责,就可以有二百两,权衡了下,犯罪未遂最多十年牢狱,他当即喜不自胜地磕头,改了口风:“是奴才居心不良,想要害青玉姑娘,此事没有幕后主使……”

门后偷听墙角的赵音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嘴角缓缓扬起胜利者的笑容,果然,清翊会保护她,就算她做了错事,清翊都不会罚她的。

“有幕后主使。”

一道清脆的女声反驳着,沈雪柠目光像浸了冰水般,失望地直视顾清翊,她嗓音暗含不甘,声音裹着无力,“你是天下百姓心中最清正廉明的永安侯,你心里很清楚幕后主使是谁。你……要袒护一个犯罪的人。”

顾清翊喉结微动,他看到沈雪柠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眼眸微红且目光破碎,没有哀怨,有的全是对他的厌恨,他沉默着接受她的指责。

“你最想要袒护的人,差点杀了我最在乎的人。”

“我,第一次这样厌恶你。”

沈雪柠眼眶含泪,厌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言语如刀刃狠狠刺去,“顾清翊,你让人厌恨。”

”沈。沈雪柠。”顾清翊有些慌,他浑身上下涌起一阵战栗,拉着沈雪柠,“你别这样看着我……”。

顾清翊受不了沈雪柠这样的目光,他觉得心脏仿佛被人扎着细细密密的针,酸疼酸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