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京城,也没听说侯爷夫人感情多不和啊!
沈雪柠站在屋檐下,脸上的气血正一点点褪去,麻木地说:“今天确实是我的生辰。”
道长没见过侯爷夫人,观察她的穿着打扮,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咬牙怀疑时,云管家来了。
“夫人……”
启阳道长表情彻底僵住,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然真的是夫人生辰!
死人祭祀办在活人生辰上,乃是大不敬、犯忌讳啊!
启阳道长鞠躬,面露愧疚,棘手道:“对不起,夫人。我确实不知今天是您生辰,若知道是您生辰,我定会劝阻侯爷不选在今天做祭祀大典。”
沈雪柠面色冷淡且镇定,似习以为常,并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挥手:“你们继续去忙吧。”
云管家连忙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转身立刻吩咐道长和一些小厮,“侯爷的事情要紧,耽搁不得,你们继续去办。”
唢呐声又响起,明镜湖映照出一道火光,在烧祭祀用品了。
过会儿,顾清翊来了,透过半掩的门扉,晃眼看见了脸色极其差的沈雪柠,驻足了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后又走了。
沈雪柠看着门缝里那一抹离去的身影,心如千万根银针扎着疼,疼的她呼吸都困难,忽然有一刻,觉得……有些释然。
是一种物极必反的释然,失望到极点反而更容易放手吧。
沈雪柠捂住生疼的胸口,将窗户打开一丝缝,看着不远处的明镜湖。
启阳道长是个有心的,知道她过生辰后,便不动神色地减小唢呐声,就连冥币,也让人换个地方洒。
而顾清翊站在了大雪当中,飞雪模糊了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永远那么冷心冷情。
沈雪柠双眼猩红,笑了。
今日的雪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鹅毛飞雪,六出纷飞。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铺天盖地的,仿佛要将明镜湖裹起来。
祭祀大典着实举行的有些不容易,道长颇为费心操持,将要烧给亡灵的物品亲自排列后,恭敬道:“可以开始了。”
顾清翊点头。
“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祭祀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阖府上下四百七十九人忙忙碌碌。
没有人注意沈雪柠的情绪,而在听雨阁小院中,也只是仅仅三人为她庆生罢了。
不过也还好啦,吃了这碗长寿面,就当二十生辰已过了吧。
沈雪柠极力无所谓地安慰自己,坐在院中,忽然没缘由的,看着天上的大雪,发怔。
过了一会儿,她说:“将我之前埋的那坛青梅酒,挖出来吧。\"
知道她一定是心情糟糕极了,要不然沈雪柠不会在白天饮酒。自她进了永安侯府开始,向来是十分克己守礼。
“其实我……也没……那么难过的……”看着天上的大雪,沈雪柠缓缓说道。
墙外的唢呐实在是响,青玉都快听不见沈雪柠说的什么了,顿时走过去,大声问:“夫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沈雪柠笑道,“我说我……不难过……”
漫天大雪沸沸扬扬,仿佛是要把整个冬季剩下的雪都要下完似的。
“听说,生辰最好是夫妻二人一起吃长寿面,才能一起白头长寿……青玉,带我去厨房…也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吧……”
听雨阁的小厨房,延伸出一半,悬空在明镜湖面上。
春秋夏时,将窗户打开便是湖色景致,此时打开嘛,就是一片飞舞的白帆。
沈雪柠从前和母亲胞弟相依为命的时候,常常都是自己做饭吃,故而很擅长厨艺,只不过到了永安侯很久没下厨了。
她将袖袍挽上一截,眸色空寡,切出规整的葱粒,择了五片绿生菜,勾芡酱汤,热锅上水沸腾出汩汩的水泡,将面条放入其中。
她细密卷长的黑睫垂下来,神色很淡,叫人看不出情绪。
鹅黄色的大氅,在雪色中很惹眼。
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除了挑面并无多余动作。
她一向如此,不多话不聒噪,很娴静。湖面中央的顾清翊,负手而立,透过飞雪与冥币,一双黑眸沉沉地看向小厨房,她像是在煮面条?先前不是看见她在小院中,已经吃了碗面条吗?
哦,她还会做饭…
顾清翊亦是情绪不明,面色冷毅地伫立在灵位旁,道士同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听到,启阳道长只好拔高音调:“现在能烧了!侯爷,您不是要给亡者烧东西吗?”
“嗯……”顾清翊恍然回神,点了点头。
沈雪柠做好长寿面,色泽莹亮,鲜香可口,远远的便能闻到香味儿。
端着这碗长寿面,她忽而冷嗤一声,且当是他曾救过她两次及三年夫妻的最后一些念想罢。
祝彼此,各自余生安康。
“青玉,送去吧。”
“夫人何不自己去送?”青玉接过长寿面,“若是您自己去的话,侯爷定然会感动的,便会知道您什么时候都在想着他。”
“不必了。”
青玉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默然不言。
自己去送碗长寿面,他就会感动了?呵。她三年做那么多,他根本没有感动过一次!
沈雪柠坐在庭院中,指尖划过那青梅酒坛子,拨开木塞,酒香扑鼻而来,这是她亲手酿制的。
她自诩别无长处,唯有一个,便是酿酒酿得好,因着外祖母是开酒坊的,她也跟着母亲学过不少酿酒的东西。
青玉带了另外的婢女白桑前去明镜湖,白桑撑伞挡雪,别让雪飘进碗里面了。
走到顾清翊跟前时,青玉藏住眼中的愤恨,恭敬道:“奴婢参见侯爷。”
顾清翊抓着一些桂花糕与荷花糕,缓缓放入灼灼燃烧的铜盆内,继而又挑了几根绒花玉簪,一并放入铜盆中,缓慢道:“你是她身边的丫鬟。来找我,何事?”
“今日是夫人双十生辰,她吃了长寿面后,说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夫妻同吃长寿面才能一起白头长寿,特地想着侯爷您,便亲自给侯爷做了碗……”
风雪太大,青玉后面的话,顾清翊没听清,他沉吟了下:“生辰?我并非今日过生…”
呵。低头的青玉冷笑,随后情绪不现,抬头目光定定地直视顾清翊:“今天,是夫人的二十生辰。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的二十生辰。”
话罢,青玉敛眉:“若无旁事,青玉就退下了。”
顾清翊发现这个婢女眼中有莫名的愤懑。
二十生辰?他瞥了眼身旁的云管家,似是质问:“为何她今日二十生辰,你不禀报?”
“啊这……老奴……”云管家冷汗涔涔,叫苦不迭,这几日侯爷一心都扑在大小姐的祭祀大典上,他半句话都插不上,哪里还敢禀报这事儿呢?况且,他以为这等大事,侯爷是知道的。
云管家跪在了雪地中。
望着沉云野手中那碗长寿面,色香味俱全,很香,在凛冽的寒冬里散发着暖烟,忽然喉结一动,接过了长寿面。
往日每回他回来时,沈雪柠都会煲汤给他奉上,乌鸡汤人参汤八宝汤等等,厨艺确实是好,这长寿面入口,暖了胃,他吃了长寿面,似乎明白她昨日为什么那么生气。
此事……
确实是有些怪自己。
顾清翊微眯眼睛,望着铜盆内烧的火旺的祭品。
沉云野一眼便看破了他的想法,当即凑过去,出了个主意:“既是夫人生辰,不如……您送点礼物过去?夫人在永安府三年,也操劳了不少。”
“嗯,”顾清翊唇齿间尚有面条鲜香,一时之间却不知送什么。
沉云野看着婢女抱住一个紫檀木匣,匣子半开,里头躺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雪色长裙,当即问道:“这是什么?”
“是一雪丝软缎新制的裙子。”
“不如侯爷将这件衣服当成生辰礼送去?雪丝软缎很是名贵,女子都喜欢,想必夫人也一定会喜爱。”沉云野压低声音,尽心为顾清翊着想,“夫人没见过这条新裙子,不知它的用途,只会以为是精心制作的新衣。”
顾清翊眼神犹疑地扫在新衣上,眼下已逼近中午,若是去寻新礼物,怕是也来不及,此裙名贵,不如就送她,权当是今日祭祀大典的赔……礼?
“咳。”顾清翊握拳咳嗽,“暂停祭祀。改日再进行。”
听雨阁中。
院门插上门闩,从里面紧紧锁死。
沈之默哼地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要让那些讨厌的人进来!”
红梅徐徐落下。
沈雪柠亲自和青玉一起下厨,做了八道菜庆生:“福安,青玉,你们俩也坐下,一起吃。\\\"
青玉斟了四杯酒,她自幼与陪着雪柠长大,而福安是陪着沈之默长大的,表面是奴仆,可实际上,更胜青梅竹马的表姊妹。
“有酒有菜,有火炉。”沈之默搓搓手,坐在沈雪柠身边,“吃着身子暖暖的。”
他们为沈雪柠庆生,变着法地哄她开心,却丝毫不知外头的祭祀已停了。
院内,好不容易响起欢声笑语,却响起敲门声。
富有节律的敲门声,沈雪柠心细,一听敲门声便知是管家。
眼下她喝得有些微醺,雪腮染上绯红,莹白指尖握着琉璃杯,缓缓摇匀,杏眸里像盛了汪水,映着雪色,有破碎的美感,她不动神色呷了口酒:“去开门吧。”
被他们三个人哄着,一杯杯青梅下肚,沈雪柠现在思绪有些乱,比平时要放纵些,好像之前的难过都少了很多。
开门。
是顾清翊站在门口。
“云管家,找我有事吗?”沈雪柠摩挲着杯盏,浅绿色的青梅酒面映出她嘴角戏谑的浅笑。
顾清翊都没开口,云管家哪里敢说话。
眼见没人回答,沈雪柠转动着杯盏,只听到沙沙沙鞋踩在雪上的脚步声,她挑眉,转身正欲说话,却看到了径直走来的顾清翊,愣了下。
大抵是喝了酒,说话都要大胆些,沈雪柠徐徐起身,福了福身:“侯爷一年到头也不来听雨阁两次,今日怎么有空?”
见她虚晃好几步,他下意识去扶住她的胳膊,攥住:“喝了多少?”
“这么一点点,而已。”沈雪柠指了指石桌,她垂眸,眼里划过冷笑,“侯爷一向不管我,怎么想起问我,喝多少了?”
“而已……?”
顾清翊看着桌上两三个空酒坛,瞥了眼青玉与白桑,“她喝,你们就让她喝?”
记忆中,沈雪柠可从来没喝过酒,一看她就不太会喝酒,还和他们喝两三坛。
青玉与白桑立刻跪地,不说话。
沈雪柠蹙了眉,这才瞥见顾清翊今日穿的是一身素白,专门悼念亡者的衣服,她眼中的冷笑更甚,情绪藏得很好:“侯爷,找我有事吗?”
“无事。”顾清翊浅浅地说了声。
沈雪柠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无事,那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穿着这一身丧服,特地来膈应她?
“我。”顾清翊喉结微动,咳嗽一声,缓缓道,“听说你今日生辰,来给你送件衣服。”
嘶。
这话说的,沉云野微微吃惊,心道…什么叫送件衣服,明明是送生辰礼物,这样说不是听起来更暖心点吗?
云管家呈出了红楠木宝匣。
沈雪柠确实没想过顾清翊会送衣服,三年了,他并未送过她什么。酒意催人胆,她嘴角的笑意极浅,有些冷:“侯爷也会送我衣服?”
顾清翊道:“随手就送了。”
沉云野心道,您不是因为夫人生辰才送的补偿礼物吗?啊啊啊他家侯爷嘴真是太笨了。
“哦。”沈雪柠两腮酡红,一时间心情复杂,他也会送自己礼物吗?他……开始在意自己了吗?他……是不是被自己三年如一日的付出,有了那么一点点点感动呢?
沈雪柠素手在宝匣上摩挲了下,缓缓打开,只一瞬,她眼底细碎的星光即刻僵住,转而冰冻,这是……给赵音祭祀的那条裙子?
祭奠给死人赵音用的东西?
送给她是什么意思?
沈雪柠隐忍着,指尖轻轻颤栗,摩挲着雪丝软缎的光滑缎面,嗓音低沉:“几天前,我确实很想要这条裙子。”
顾清翊点头,唇畔有极浅的弧度勾起。
“只可惜。”沈雪柠声音轻缓的像羽毛,很轻,很柔,却也很冷,她将宝匣咯噔一声盖声,“沾染过死人的东西,我不想要……”
众人纷纷看向沈雪柠,吓得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