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要是男的

顾北其也就是表面看着挺牛逼,他身体素质并不是特别好,心理素质就更别提了,看个事故现场他回去准能做一宿噩梦。偏偏他想象力又特别丰富,这么短短的几秒,窗外传来“滋——滋——啦——砰”一连串的不和谐音,已经让他在脑内迅速生成一副树枝穿胸手折脚断脑壳着地血溅当场的惨状。

“你……你……”

顾北其冲过去,脚下被一个笨重的障碍物绊了一下,胳膊肘磕在墙沿上:“喂喂喂。”

他心惊肉跳地捂着眼,不死心地从缝隙里瞟下楼去。

几片黑乎乎的树叶子飘到楼下趴着的那人脑袋顶上。

虎孩子死……死了?

顾北其也是没想到,这个高度摔下去,那人居然还能动弹。江遥只是晕了几秒,就晃晃手脚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把他又吓了个好歹:“不要动!万一有内伤——”

顾北其弯腰去把那绊了自己的东西捡起来,拎在手里,“操,你怎么样?”

江遥本来借助着墙面往下俯冲的力道拼命控制了那么两三米的平衡,顾北其刚刚没看见这一飞檐走壁似的画面,他还以为他是直接脑袋朝下摔下去了,没联想到正是手里那带轱辘的东西给江遥做了缓冲。

江遥晃荡着身体,看样子刚刚也摔得不轻,走一步打个晃,脑子里还懵着。

顾北其使劲往外探了探,卡得肩膀生疼,他简直匪夷所思,这人身上难不成瘦得只有骨头么?

“欸,别急着走啊。”

江遥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吵得他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捂着胸口不耐烦地转身去看。

那人冲他挥手:“带带我。”

不想理。

顾北其急了:“你这人怎么那么赖啊!”

“我靠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就不应该拉你那一把,你还咬我,现在还要扔下我自己跑。”

“你欺负人……”

“哭给你看噢。”

说着说着,说的他自己都可怜起自己来,声情并茂,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干涩的双眼。

江遥胸口越来越堵,马上就要吐,不知是真的难受还是被恶心的。

“诶走走走走吧,爱走走,没见过这么不仗义的。”顾北其烦躁地一捶墙,耐性尽失。江遥原本已经停了下来,却只是因为晕的反应太强烈,迫不得已原地休息一下,听见这话眼神立即变得冰冷,恨不得杀回去揪着那人再揍一顿。

“等等。”

顾北其手一扬,把那个沉甸甸的东西抡下去:“你的鞋。”

他原地蹲回去,也不知在和谁赌气一样,抱着膝盖蜷缩在墙根。空荡荡的厕所这下把黑暗中未知的恐惧在他脑海里扩散到极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下可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想往楼下瞟,又拉不下脸,耳朵里也没动静了,那人还真的走了啊。

人生寂寞如雪……

真黑啊,外面的走廊。

两边,全部空空的,脚踩在地面上能够听见回音,在连接着尽头的方向飘来飘去。

顾北其心里狠狠一抖,眼前像被蒙起了黑纱,再也透不进去一点光亮。

有什么声音,闷闷的,穿透了几层楼的高度,传进耳朵。

那是……钢琴?

哦豁校园怪谈,流血楼梯,移位石像,现在这个莫非就是……

“闹、闹……”

顾北其心脏卡在了嗓子眼:“闹鬼了。”

黎放带着闻婳闻讯而来的路上,还在跟她争执不休:“你说你一姑娘家,你来这添什么乱呢,你能钻进去开门还是咋地。”

“我可以试试。”身娇体弱轻薄得跟纸片儿没什么两样的小姑娘举着拳头道,“你还骂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出来这趟被我哥饭桌上按着骂了多久……”

黎放闻言闻铭那老油条今儿晚上也在家,赶紧撇清关系:“那你等下可不要让我送你回去。”

“你怎么这么没有绅士风度啊!”

黎放没走国道,顺着自家胡同七扭八拐,驮着闻婳去了那个著名景点的公园。

“怎么来这啊?”

“这你不懂了吧。”男生边停车边道:“这就一堵墙的事,根本不用绕路走,等会儿你就在这个墙根下面等着……”

“那我不要,一个人大晚上的多吓人啊,我也要进去。”

“行啊。”黎放向上一指:“来吧,有能耐你就爬上来。”

“这么高……”

“怕了?怕了就老老实实呆着。”话音刚落,他就蹿起来直踩上那棵歪脖子树的树杈,猴一样蹭蹭开始往上面攀。

“我操。”黎放骑在墙头,他又迟疑了,闻婳在下面蹦:“你怎么了?”

“这花盆怎么回事,全碎了。”

“啊,花盆碎了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那是我们哥几个垒的,我踩着它们才好下去啊!”

闻婳双手叉腰:“你居然还偷偷摸摸在这搭垫脚盆……”

“都是四肢健全身心健康的男生,出去泡个吧通个宵,很正常。”

黎放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钢琴声由远至近,像黑夜送来的一道阴风,钻进他们耳朵里过一圈便变得模糊了,看不见也摸不到。

闻婳忽然尖叫起来:“啊!”

“!”墙头上迟疑的黎放被吓得栽了下去,墙根下的花盆碎片被碾成花盆粉末。

过于诡异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来,闻婳快被吓哭了,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校园帖子关于怪谈谣传的图片和段子,自己的死党因为这里面的“东西”被闹得住院……隔着墙也无法让她平静:“黎放,黎放……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

男生稳住声线:“别怕,你去侧门等着我,步行走十分钟就到,走大路,跟着那些跳舞的大姨。”

闻婳:“我……”

“快去,注意安全,学校门口小吃摊还有那么多人在,不可怕的。”

黎放听着脚步和抽泣声离远,强迫自己集中起注意力,摸黑朝校园深处走去。

“这是什么曲子。”怪事还真是能撞到他们头上,黎放从来都没信过学校里有鬼这一说,他一向处事稳妥,心道自己此行非要把这里的古怪弄清楚不可。一边走着,口中自言自语。

怪熟悉的。

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好像是……

“是第一乐章。”

顾北其靠着栏杆原地蹲下,额角已经冒出虚汗来,神色却是罕见的兴奋。

是那首《月光》。

有人模仿着自己下午时在第二教室摸鱼的那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第一乐章的练习。

其中不免有些许错音,这是当然,原版的琴谱还藏在东侧卫生间最后一个隔间后面,那“鬼”好像完全不自知,固执又极富耐心。顾北其躲在二楼楼梯口偷听多时,他想,这一定是个琴谱还没完全背下来的人在刻意搞事情,闻婳他们嘴里校园灵异事件的始作俑者肯定也是他。

有第一乐章,肯定还会有接下来的内容。

然而那个“鬼”好像故意要给他们留下些悬念,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第二教室的琴声竟是再也没有响起过。

顾北其一直盯着门口,他努力想把自己眼前的云翳驱散开,每隔几秒就要眨一下眼睛保持清醒,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自由出入深夜大门紧闭的校园。

他手里一定有这儿的钥匙。

这么久了,还不出来?

一道白影,却并不是从教室里面飘出来,顾北其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栋楼的入口被黑锁锁着,透过那两扇玻璃门,借着外面的月光,他居然能够隐约看见……

一声尖叫,毫无预兆地响彻在夜色里。女人尖锐的喉咙像劈开浓稠黑暗的利刃,一直捅到人的耳膜深处,捅到心脏,捅进喉咙里。

顾北其心脏都不跳了,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地,脸色惨白。

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她”,她才对!

顾北其发誓他刚刚几乎寸步不离地紧紧盯着那间教室,可是这个鬼魂,就那么从他眼皮子底下穿过了门和空荡荡的走廊,早已飘到外面去了,肆无忌惮地用怒吼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这人……不,这或许真的是个……

“我的妈啊。”

这鬼地方不,不能再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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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

“怎么又出来了!多来几个人,赶紧的把她哄回去。”

“啧啧啧。”一个年长的警员双手背在背后:“这可真是造孽。”

“诶您说这可怎么办啊。”年轻的保安拍着老人肩:“这一天天的让不让人安生了还?咱们这可不是精神病院啊!学生没准儿都是给她吓疯的。”

“过几天,她的家属从外地赶回来了,再……”

那人连连叹气:“也是可怜。”

绿化带后面的黎放刚刚被那阵叫声吓得腿都软了,躲在那看着几个保安奋力制住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一身白底碎花的睡衣,眼神空洞着飘在一个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那人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着:“琴”、“琴”。

似乎一切都了然了。

可这女人是谁呢?她怎么会频频出现在学校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

黎放不知自己现在是应该先钻出去看个究竟还是继续自己营救顾北其的事业。

可是权衡之下,还是独自关在大黑楼里的那个哥比较需要自己。

匍匐前进的姿势太耗体力,他好不容易摸过去,没留神前面,一头撞上了一面公告栏一样的东西上。

他捂着额头直起来一看,眼睛立即黏在上面,不动了。

黎放低声念着:“峰峰。”

峰峰的照片,还挂在学校优秀教师荣誉榜上,而他那张毫无喜色的脸旁边,就贴着自己的讣告。

“我校优秀干部钊峰同志,4月7日晚因心脏病突发,经抢救无效……”

白纸黑字,见者皆不忍言。

勤勤恳恳,总是把学生们放在第一位的男老师,他美好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26岁。

黎放走后,一个白色的影子悄然接近了这块公告板。

他只是沉默地朝那上面匆匆掠了一眼,并未在意。

闻婳还哆哆嗦嗦抱膝蹲在侧门等候,听见校园里面好像传来了救护车开进去的声音。她扒着栏杆向里面望了好几眼,门口卖手抓饼的壮汉招呼:“丫头,这么晚了还不走。”

“啊,我等我的朋友。”闻婳跳下来,垂头丧气地说。“我……算了,您给我来一份吧。”

“诶,得嘞。”

边吃边等呗,不着急。

那俩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听说你们学校的老师,他媳妇儿前些日子发疯了?”那人麻利地铺料,脸颊被水蒸气薰得红彤彤的。

“那我不清楚……”

“您是这的学生?”

“是啊,您说的是哪个老师的媳妇儿?”

壮汉:“一个蛮年轻的,戴眼镜……他还有个闺女。你们这段时间回家都早了,他媳妇儿上周半夜从教师宿舍被抬走,再回来人就不太行,瞧着精神一直不太正常。”

闻婳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谁了:“那老师教的就是我们班,我们是音乐班。”

壮汉说:“噢,对,那男老师好像没了,所以她才……”

“她疯了,还继续住在教师宿舍么?”

“总得把留下的东西都清点好,估计马上就搬走了。”

铲子翻动几下,那人端起调料的瓶瓶罐罐来挤:“酱招多招少……好嘞,来,您拿着,小心烫。”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飘到很远。

又来了。

闻婳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黎放听见后面的动静,几乎瞬间就跳起来,拔腿就跑。

他刚刚不幸,被发现了。

“那边那边,”保安头子喊着:“那边还有人,快跟我过去看看。”

“胆子不小哇。”

顾北其听见外面好友哭爹喊娘的动静,刺激着本就敏感的神经,耳朵噌一下子竖了起来。

“诶救命啊。”他拍玻璃,“黎放,黎放!”

他现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来者是谁都无所谓了,只求赶快把自己弄出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菩萨,南无阿里雅佳纳……”

一片鸡飞狗跳中,黎放卯出吃奶的劲儿逃命,彻底偏离了救援的路线,绕开那栋大楼直接掉头,越跑越远。

“……”顾北其还在闭着眼念他的大悲咒。

保安都跑没了,花坛中窸窸窣窣,一道白从里面钻出来。

顾北其抱着他的头:“……”

卡啦,门锁开了。

连带着站在玻璃门后面的那人,仿佛救星从天而降,一身白色连帽衣都遮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光辉。

这真是扯淡,他背着光不说,还把自己脸包裹得很有逼格,但此时此刻他的身影简直使人怀疑这货的出场都自带滤镜外加十万伏特灯光罩。

顾北其:“你,你没走啊。”

不会说话的小孩儿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招数,居然从警卫处把新锁头的钥匙偷出来一把……

刚刚背地里骂你,是我的不对。顾北其热泪盈眶地做着忏悔,抬屁股就跟着滚了出去,目露崇拜,俨然一个脑残粉。

啊我的朋友!恩人!

我要是男的,呸,你要是男的,我以身相许。

顾北其没意识到自己这是不知情中甩出去了一个多么大的flag。

闻婳从侧门门口接着他们仨,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江遥觉得今天自己过来更重要的任务,就是来给这几个神经病善后的。

现在的男的真不让人省心,狱里刚捞了顾北其,还得“顺道”把被保安追杀的黎放也揪走,一手拎一个。要说场景也是搞笑,俩大男生都比他高,居然像折了翅膀的小鸡崽儿,屁颠屁颠就跟着出来了。

“英雄啊,大哥。”黎放这下看清了他的脸:“哇你不是那个……”

顾北其连连作揖:“英雄,我必须要知道你的名字,日后一定报答。”

已经搞懂来龙去脉的闻婳抱着江遥不撒手了,声情并茂地演开了红楼梦:“这位姐姐我们曾经见过的!”

“啥?你也曾经在公园的草丛里……”

“屁呀!过年的时候,我跟我哥出车,那时她就在……”

记忆似乎回到了飘雪的冬夜,万家团聚灯火连天的节日里,灯笼连成的红海,通明闪烁。话匣子一开,登时收不住了,几个少年少女心中只道是缘分使然,除了江遥,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笑。

黎放笑够,浑身无力地蹲了下去:“这一晚上给我折腾的,真是……”

“我也是。”闻婳也蹲:“我要吓死了。”

“其哥才是全场最惨,一个人关着。”

顾北其少见的严肃:“我跟你们说,这事真的没那么简单,我刚刚在琴房门口守着,那人连门都没见着开,居然就瞬移到外面去了。”

“诶,我刚知道。”趁着他们还没起身,闻婳和他说悄悄话:“那个人是峰峰的老婆。”

“甭管谁老婆,你觉得这可能吗?一个成年的女人,什么工具都不用就随便出入教室,她变成魂儿飘走的?何况今晚刚刚换锁啊,谁能有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