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着电动车,笑闹着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终于停在了一片市场处。
这里是江城的老城区,周围不少老旧居民楼,百货市场也都是矮□□仄的房子,破破旧旧的,处处显现着岁月带来的破败感。
张可可把车停在入口处,从菜篮里拎出个塑料兜,冲季眠晃晃,“我把东西拿给我妈,一会儿送你回去。”
季眠乖乖点头,站在车边等她。
她看着张可可晃着塑料袋,不紧不慢往里走,然而只走了一段,就开始拔腿就跑狂奔,瘦小的身影片刻就隐在一个门店中了。
这个门店离入口不远,季眠能看见门店外倒在一边的招牌灯箱,绷的箱面已经被砸坏,但能辨出“炒菜”“炒粉”“快餐”等字样。
除了倒地的灯箱,还有些桌椅板凳,铁盆蔬菜等洒在店面外。
她犹豫片刻,还是进了市场。
这是间快餐店,屋子低矮窄小,但墙面却收拾的干净整洁,不像通常的苍蝇小馆那样结满油污。
但地面一片狼籍,桌椅板凳,橱柜用具,食材碗筷撒的满地都是,乱到无处下脚。
张可可跟一个瘦削的妇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两人沉默着,安静到压抑。斜阳从门外照进来,显得场景越发惨淡。
似乎是感知到有人进来,蹲在地上的张可可扭过头,手里还捏着个酱油瓶。
她神情凝重而麻木,完全没了刚才嬉笑怒骂的模样。
看见季眠,她怔了怔,有一瞬窘迫,但随即佯装无所谓地扬下眉,“要不你自己坐公交回去?”
季眠注意到她的眼眶红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冲她笑,“可可,那个灯箱有点重,我们一块儿搬吧。”
张可可突然生气,“我让你走啊!”
“可可!”蹲在地上的妇女站了起来,“怎么跟同学说话的呢。”
妇女显然也是对眼前的狼狈感到窘迫,她快速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冲着季眠局促的笑了笑,“是可可的同学吧。”
季眠乖巧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可可的同学季眠。”
可可妈瞬间睁圆了眼,有些惊喜道:“可可,这是你们班总考第一那个姑娘吗?”
从季眠出现,可可就一直埋着头,这会儿闷闷应了一声,“嗯。”
家长们总是对学习好的孩子有种特殊喜爱,她赶紧张罗,“孩子,你吃饭了吗?阿姨给你炒个粉?”
“阿姨,我吃过了,您别忙了。”季眠说着,已经开始扶板凳了,“这个是放这里吗?”
“放靠墙的。”张可可突然站起来插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季眠笑了,“哦,我知道了。”
张可可白她一眼,也笑了起来。
三人边收拾,可可妈边唠叨,无非都是学习的事。季眠这种次次家长会被表扬的好学生,她自然是喜欢,见了就忍不住多说。
“可可以前学习可好了呢,”可可妈叹气,“都怪……”
“妈!”张可可打断她,“行了,收拾完我走了。”
张可可边说着,边拉着季眠往外走,显然不想让她妈继续往下说。
张妈妈追出来,边在围裙上擦手,边嘱咐可可,“你好好读书啊,上次你们赵老师说了,这次期末考试再不行,高三就得退出阳光班了。可可,你……”
“知道了,你别说了。”
张可可有些不耐地打断她,季眠听见张妈妈在身后很沉很沉地叹了口气。
两人出了市场,张可可没急着去拿车。她转个弯,绕到了一边的小巷里。
季眠没出声,乖乖跟在后面。
张可可也没说话,单脚支着往后靠在墙上,动作娴熟地掏出一支烟咬住。她摁了打火机,却没点,侧头看季眠,“介意吗?”
季眠摇头,但还是忍不住劝她:“可可,抽烟对身体不好。”
张可可点了火,咬住烟笑,“我这样赖活着,还求长命百岁?”
季眠不再说话,安静看她。张可可垂着头,深吸一口,随即吐出浓郁的烟雾,好像是吐了口浊气,神情都变得松散了。
两人站在巷子里,一个乖巧文静,一个乖戾张扬,反差鲜明,却都是阳光班的。
季眠跟张可可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作为学生,大家似乎都有这样的自觉,好学生怕招惹坏学生的注意,坏学生也觉得好学生有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愿靠近。
同班快一年,季眠跟张可可很少有交集。
但在好学生云集的阳光班,张可可的存在也算传奇,所以季眠多少听过她的事。据说高一入学考试时,可可以第九名的好成绩考进阳光班。但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就考到了二十多名,接下来几次越考越差。高二文理分班,她低空飞过,以最后一名进入理科阳光班。之后次次班级垫底不说,全年级排名也越来越低,之后甚至开始逃课,打扮也越来越夸张。再这样下去,估计下学期她就要被踢出阳光班了。
如果是以前,季眠会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路线读书考大学,找个理想工作,结婚生子,绝不会跟张可可这种学生有太多纠缠。
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连死神都能存在,还有什么轨迹是不能被打破的?
季眠看着笼在烟雾中的张可可,突然小声问:“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张可可满不在乎道:“我也想啊,刚开始是不想读了,现在想读,跟不上了。”
她说完,垂头盯着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听见夜风里,季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给你补课吧。”
她沉默会儿,把烟掐灭,往巷外走,“再说吧,别耽误了你。先送你回去,住哪儿?”
季眠跟着她往外走,“学校附近的庭岸小区。”
“这么巧?我也住那儿。”张可可说完,补充,“跟朋友一起。”
季眠不知道张可可为什么不住家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住宿,但她没多问。看下午的那片狼籍,也知道,她的生活并不顺,有很多不愿意说的秘密。
不到半小时,电动车就停在了小区外。
季眠下了车,转过身往便利店走,“可可,你要吃什么?”
两人都没吃晚饭。
“罐装咖啡就行,冰的。”
“这样对胃不好。”
张可可又笑,“你比我妈还能管,行吧,再来个面包。”
季眠买了东西出来,两人边走边吃,到了岔路口,张可可停了下来。
“我住四号楼,你呢?”
“十一。”
“行,没事儿来找我玩儿。不过你还是好好读书吧,把你带坏了,我可负不起责。”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交换了号码,便各自离开。
项殊给安排的小公寓很合季眠的心意,精致温馨的小二居,一点不像天宫的空荡华丽。
季眠进了家,将没吃完的半个面包放下。她进厨房,将早上泡的八宝米放进砂锅里熬煮。她很喜欢晚上喝点粥,软乎温暖,有一种家的感觉。
熬粥的时候,她就可以洗澡写作业,等做完功课,差不多可以喝了。
做完最后一道物理题,已经是夜里九点。季眠看着摊在桌面上的课本,突然想起可可的话“现在想学,跟不上了”。
她拿出手机,给可可发了信息:【你要喝粥吗?我给你送一点过去。】
一时半会儿没收到回信,她先去用保温盒装了些粥,边往四号楼走边等回信。
走到四号楼附近,她才想起,不知道住哪户。
季眠:【可可,我到四号楼了,你住哪户?】
这次,可可很快就回了:【一楼带院的那户,不过我现在不在。眠,你先回去,我回去了,不晚的话去找你。】
季眠准备往回走,四号楼一楼的院门却开了。
她循声看过去,见姜妄咬着支烟,拎着一堆外卖盒散漫地走了出来。
她有点愣,抱着保温盒,立在路灯下,呆呆看他。
姜妄有所察觉,侧过头来,一幅没睡醒的样子,半耷拉着眼看她,接着闷笑了一声,“怎么着,这回换保温瓶告白了?不说了吗,要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