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电影《风起》在海市的首映发布会刚结束,还没走到外面就被粉丝和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周时放签了几个名,配合媒体采访完出来,闻导叫住他,悄声道:“晚上喝两杯?”

说的好听是喝酒,谁不知乌烟瘴气,玩的全是圈子里那一套。

周时放从善如流接过面前小粉丝送的花束,客气说了声谢谢,又在递到眼前的照片上签了两笔,这才扭头在闻导耳边低声回:“不去。”

“怎么又不去?”闻导纳闷。

周时放微微笑了笑,一句“有事”打发了,在助理和保镖的庇护下挤出人群。

外面风大,周时放低头,手指拉着黑色帽檐和大衣领。被粉丝们的围着走到保姆车边,李秦早已拉开车门,他弯腰上车,不忘对身后的粉丝们挥手告别。

保姆车平缓驶出人流,到了空旷处停下,周时放下车,同李秦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

“少爷,回家吗?”老何见后门关上,问道。

周时放略想了想,“去酒店。”

“又去酒店啊……”期待落空,老何再次确认,“少爷,真的不回家吗?”

李秦不耐道:“少爷说去酒店就去酒店,哪那么多废话。”

老何瞪了眼李秦,没再说什么,启车去往酒店。

黎莲宫顶楼VIP区的顶级豪华总统套房是为周时放专人提供的,不过他长年奔波在外,每次回海市都是马不停蹄往家赶,除非回来太晚,担心打扰钟瑜的睡眠,才会在酒店住下。

可这次回来,周时放一改往常,把酒店当成了家。

车窗外繁华依旧,流光明明暗暗,打在男人英俊的脸上。车厢内有种奇异的消沉感,周身陷入沉静的黑暗中,仿佛在漆黑的海域里,沉浸入这样的环境中,思绪就容易发散。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周时放仰靠向身后阖上眼,脑海中清晰浮现出那张明丽的面庞。他记得那天所有的细节,她穿的衣服颜色,手提包上的花纹,墨镜是她最常戴的那副,绑带高跟鞋上银钻点点。

她好像永远都是那样,平静淡然,就算是离婚,站在民政局门口,也不见她露出哪怕一丝的忧伤难过来。

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

也记得,今天是他们两周年结婚纪念日。

男人忽然开口,“老何,不去酒店了。”

嗓音有些低哑,“回家。”

周时放名下房产不少,他和钟瑜婚后住的那套,并不是最好。他虽不喜闹市乱糟糟的环境,终不敌她的偏爱。

电梯出来,一阵晕眩感袭来,他顿步停下,长指揉着太阳穴,恍惚之间,眼前忽然闪过女人明媚的笑容。

他抵墙站了许久,想着,有多久没见她笑了?

等这阵晕眩过后,开门进屋。家具陈设一如他走前的样子,又似乎不太一样。低身正要拉开门口鞋柜,手指蓦地一顿,周时放视线落在地上的布偶熊上面。

钟瑜爱美,爱打扮。女人爱的几样事她都爱,女人不爱的事她也爱,但唯独少了童趣和天真。那时还在戏剧学院读书,周围女生都买那种一米多高的大熊玩偶。他跑了海市好几个店,硬是拉着钟瑜买回来一个。

还记得那天她抱着巨大的布偶熊,满脸写着不乐意不高兴不情愿,好在一直到毕业都没有扔,结婚之后,熊被放在飘窗当了摆设。

现在,这只跟了她那么多年的玩偶,被她冷冰冰地遗弃在这里。

周时放走过去,拎起玩偶随手放在鞋柜上,转回身拉开柜门,只一眼就怔住了。

虽然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以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在看到鞋柜里,只剩下他自己鞋子的这刻。

冷冰冰的现实拍在脸上,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取了一双看上去相对淡雅的拖鞋套上,走进里间,推开衣帽间的门,入目是凄白的灯光和他孤零零的衣服裤子帽子首饰。她的,全都带走了。

周时放又去了房间,盥洗室,家里的角角落落,她带走了所有东西。

把她在这个家的痕迹,抹除的干干净净。

他低下头,看着倒映在地砖上的影子,缓缓移到脚上这双拖鞋,蓝白相间的复杂花纹,他没有这样花哨的品味。

抬头扫向窗户,墙壁,屋里的每个角落。

卧室窗帘的颜色是她挑的,墙上的壁纸、挂画都是她的品味,就连隔断橱柜上的红酒,也放着她最爱的牌子。

就算对她来说他们之间不是爱情,就算如今他已成为万人瞩目的周煜,纵然已达到璀璨之巅,在她眼里的他,仍然还是那个游手好闲一无所长一文不值毫无成就的周时放。

十多年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

她怎么做到这么狠心,否决他所有努力?

时间一晃眼又过了两周,很快来到了十一月底,钟瑜做完直播开完会,一系列结束将近凌晨三点。没有精力开车回西郊别墅,直接在盛庭居睡下了。

做直播费嗓子,对身体是一种消耗,平日能不说话就不多说,日常也时时刻刻含着咽喉片。

今天睡前忘记吃药,睡得迷迷糊糊,喉咙渴的冒烟,伴随着火辣辣的疼,伸手去捞床头水杯,摸了几下没摸着。

她还以为仍在西町的婚房,摸开关开灯,手一扬打翻了水杯。

冰凉的水溅在手腕上,冷的一激,钟瑜猛然惊坐起身,想起来,她已经搬到盛庭居,灯的开关不在旁边,而在头顶。

她揉着脸等意识慢慢回笼,开灯起来喝了水,困意消散,看了眼手机,快六点。

地板铺了地暖,室内恒温二十八度,赤脚站在地毯上,只身穿一件单薄的真丝背心裙也不觉得冷。

放下手机无意一瞥,目光被通知栏的推送消息吸引。

钟瑜点开新闻。

是昨晚电影《风起》的首映礼。这部商业大片未播先火,演员阵容强大,就连配角也是圈内新起的流量小生。

周煜作为制片人和主演,理所应当的C位。星光璀璨的舞台之上,他是整个舞台最耀眼的星光。

钟瑜视线落在站他旁边的女人,拉大图片,定定注视脖子上那条项链。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找出那条一模一样的项链,扔进垃圾桶。

起床如常洗漱洗澡更衣,吃完早饭之后驾车去茶吧,坐了一上午处理工作,和向晴用过午饭之后逛完街,便回了盛庭居准备晚上的直播。

不到五点,团队七八个人陆陆续续到了,吃过晚饭,开始忙碌起来,整个直播间都是一片繁忙拥挤的景象。

钟瑜正在试穿新款,昔禾拿着手机过来,“大鱼鱼,电话。”

钟瑜接过来看了眼,朝门外走,“刘总,我这快直播了……”

“我打电话来就为这事。”平台负责人打断她的话。

钟瑜笑意僵硬。

那边继续说道,“公司看你形象好,潜力不错,想提供更高平台给你,但以你现在的流量和吸现水平跟大主播差多了,我们也怕别的主播有想法,看你能不能在两周之内冲上去。”

钟瑜听出话里有话,问:“要是冲不上呢?”

那头抱歉的语气:“那就没法,我们不是福利机构,只捧更有潜力的新人,”顿了顿,压低声又说道,“不妨透露一下,最近公司换了新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解约了好几个主播。”

钟瑜心下了然,看来Zoe确被周氏收购。所谓提供更高平台,不过冠冕堂皇的借口,让她知难而退,从而达到打压她的目的。

以她的力量跟周家抗衡,分明以卵击石。

更何况,事业刚有起色,这个节骨眼掉链子,等于前功尽弃。

钟瑜答应公司要求,想办法引流。

心里藏着事,一宿没睡安稳,第二天一早,钟瑜开车去西町,经过安检的时候,特意问了声,得知周时放已好几天未回来住。

开车到楼下,进门后直奔二楼衣帽间。

拿上周时放的衣服后,路过卧室门口,钟瑜脚步顿了顿,想了半刻,径直走进。

她摸出包里装了钥匙和婚戒的信封,拿起又放下,犹豫片刻,最后放在了床头柜上。

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一秒也没逗留地转身,走到玄关,看到鞋柜上放着的大熊玩偶,她稍楞了楞神,片刻的恍惚和迟疑,最后也没带上那只熊,拎着箱子快步离开。

出门拐弯的时候,钟瑜没注意到那辆黑色宾利进去,自然车里的人也没看到到她。

李秦是过来帮周时放拿东西的,却不想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问了门卫才知道夫人回来过了,跟他是前后脚。

李秦没办法,只好回到车上。

老何接过信封,隔着手一摸,是一个戒指和两把钥匙,脸色瞬时凝重,两人对眼相望,沉默一阵说,“还是放回去吧,等少爷回家自己看到再说。”

李秦思来想去,一咬牙:“迟早都得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听上去果决,到了酒店却怂了。

里面这位自离婚后像变了个人,以前工作虽忙,但都没到这个地步。

这几天不是赶通告的路上就是在健身室挥汗如水,或者在书房看剧本看到天明。周影帝辛勤营业,媒体和粉丝乐见其成,但苦了身边的工作人员。

除了一日三餐和交代行程事务,旁人都不敢近身打扰。

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

李秦拿着信封,仿佛捧着一颗烫手山芋,还不能丢开。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门。

屋里光线幽淡,书房没开灯,李秦朝虚掩的门缝里瞄了眼,看见书桌后坐着一个暗淡的影子。走上前,轻轻敲了下门,“少爷,您要的文件我带来了。”

“拿进来。”低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几秒,灯开了。

李秦走进书房,看清了笼在光下那张过于瘦削英俊的脸。

周时放穿着睡衣,脸色很白,没什么血色,眼窝深,眼底泛着青。

看得李秦心里一紧:“头疼又犯了?”

周时放指了指衣帽架:“外套口袋的药拿过来。”

李秦拿了药,倒了水,放到桌上。

周时放吃过药,余光扫到桌角放着的信封,微蹙眉心,“那是什么?”

见他倾身去拿,李秦心里直发憷,结巴道:“那、那个是、是……”

信封里倒出一枚戒指和两把钥匙,叮铃哐当清脆无比,再看那人,眉心已然紧皱。

李秦无措站着。

幽淡光下,男人面色冷峻,手里捏着那枚戒指,把玩着,不出声。

脸色却异常的难看。

空气一瞬静了,也冷了。

李秦心里紧张。

想来也是,夫人退回家里的钥匙和戒指,意味什么,再清楚不过。

他家这位现在的心情能好才怪。

李秦知道,这枚戒指,对自家老板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戒指内侧刻着“ZY”这个字母,是按照夫人无名指尺寸定做的,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就见他当尾戒戴着。

粉丝们也都知道。但他们只以为ZY是周煜的名字缩写,却不知道真正的含义。

ZY,是——

钟瑜。

气氛凝固,有如一把利剑架在喉口,李秦站立不安。

周时放沉默片刻,问:“没留下别的?”

想必他以为夫人会留下只言片语,李秦只好实话实说,“没有。”

近来这位喜怒无常,他也不敢多话。

等了片刻,听周时放又问,“夫人在做什么?”

李秦小心翼翼答:“在Zoe做主播,”说完,他咽了口口水,补道,“公司前不久刚收购。”

周时放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

李秦听明白意思,道:“每天晚上八点。”

原来,宁可去外面搔首弄姿,也不愿意见他。

她是真的这么厌恶他,要跟他划分的一清二楚?

他不再说话,蹙紧的眉心像打不开的死结,指间不停摩挲着那枚戒指,力道大的要捏碎般。屋内暗流涌动,李秦想走,又怕他出什么事,只能一直呆站着。

忽地,周时放嘴角升起一抹讥诮,发狠般的,手猛地扬了出去。

李秦心尖一颤,只见一个银光从他指尖脱出,拉出一道弧线,清脆一声——

他摔了戒指。

李秦心弦紧绷,大气不敢出,半天回不过神。

眼前这位这两年愈发低调,静到骨髓深处。有媒体暗里评价笑面虎。正是如此,才能在娱乐圈游刃有余。

他现在很少动怒,不意味着他不会,以前这人就张狂的很,脾气也是真大。后来结了婚,收了性子,整个人内敛到骨子里,发起狠来的样子外界没人见识过。

李秦也是许久没见他这般,婚后只见识过两次,加上这一次,是第三次。

是真的吓死人。

沉默片刻,周时放缓声道:“出去吧。”

李秦不安看了眼,他的脸隐在光线后面,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只好走出去,轻声带上门。

在门即将关上之际,男人突然出声:“等等。”

李秦顿步,听到里面的人说道——

“直播地址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