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姚一下子就很不开心了。
这主动避开和被避开完全是两个概念——虽然他知道这么想很小气，可是：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得避着他啊？
欣欢这个电话不算太久,可能也就是三五分钟的样子,但是步姚在一旁简直等得度秒如年。
等他差不多快把面前货架上的玻璃杯都摸了一遍的时候,欣欢总算是回来了。
“打完了啊？”他故作轻松地问她，“什么电话这么久啊？”
“就是有点事，”欣欢说，“倪医生上回还有点体检资料要给我。”
“哦。”步姚无话可说。
“怎么了？”欣欢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不高。
步姚：“没什么,就是这倪医生可真神秘。”
“他啊，其实他……”欣欢看了步姚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眼珠一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弯了起来,“看人家长得帅吃醋了？”
步姚哼了一声：“他哪里值得我醋了？他……”
他本来想说娘娘腔,小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背后说人坏话就不是他的风格，总感觉很卑劣的样子。他姚哥行得正坐得直,犯不着为了个小白脸丢了风度。
“反正我和他气场不合。”他最后就给了个结论，“你和人来往还是要留个心眼。”
欣欢奇道：“你这是让我不要和他一起玩吗？那如果我答应你，你以后能不打球，少玩点游戏吗？”
步姚不高兴：“这能是一回事吗？”
欣欢：“确实不完全算，不过你就这么喜欢玩游戏吗？”
步姚正色：“必须喜欢啊,gamerforlife。”
欣欢叹了口气：“那行吧——不过我们能控制一下吗？”
步姚：“你和我一起玩啊。”
欣欢：“我倒是想，不过最近真的忙——下下周游戏就公测宣发了，说是在文化广场那里，你要不要参加表演赛啊？”
步姚问她：“你参加吗？”
欣欢：“我应该要上的，设计师嘛，展示英雄天经地义。”
步姚：“行啊，那到时候组队啊。”
欣欢点头：“不过我这英雄还要修改呢，压力山大啊——哎，我有个想法。”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翻手机。
步姚：“怎么啊？”
欣欢翻出来自己的英雄设计稿，递给他：“这英雄进入试用服务器以后，你还没怎么见过吧？”
这倒是实话，步姚虽然也负责测试，但是这段时间主要分在另一个新英雄的测试组，对欣欢设计的这个英雄确实不怎么了解，只记得是个男性。
——男性英雄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世界只需要美少女存在就够了。
虽然想归这么想，但欣欢就着欣欢递过来的原画，他还是看了一眼——然后这一眼，他眉就皱了：
金色的长发，翡翠色的眼眸，冰雪一般的肤色，在金红交织的法袍承托下精致完美，仿佛获得了来自造物的所有祝福。
“怎么样？”欣欢问他，“我设计的火系法师，是不是超帅的？”
步姚皱眉，一句“小白脸”差点脱口而出——可话刚咽回去，他就觉得更像了：
这小白脸法师看着实在是……
这不想还好，一想就别扭极了，越看越不顺眼。
欣欢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默认了，继续说：“这个英雄你喜欢不？我看你法系都玩得不错，要喜欢的话那……”
步姚：“不喜欢。”
欣欢愣了愣。
步姚说完自己也愣了，意识到这句话太生硬了，想了想还是勉强补了一句。
“我不爱玩男性角色。”他说，“尤其是对着个男人的屁……男人的后背，总之别扭。”
欣欢“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两人基本就没怎么说话。
步姚心里有点懊恼，觉得这种有失风度的行为实在不是他的习惯，可是为了这么点事道歉，又总觉的别扭。
下午上班，他几次看欣欢，对方都恍若未见，一直看着屏幕，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就更难受了：
明明是闹不开心，为什么每次难受的都只有他？
思来想去，他想要不还是今天一起加班吧，等加班结束了还能名正言顺一起回去什么的……
然而快到下班时间，欣欢直接给他发了条信：“我有点事，先提前走了。”
等他信息看完，她已经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进入隆冬以后天本来就黑得早，今天还下着雨，一出门就冷风冷雨，刮得人难受。
他不知道欣欢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连几分钟也等不了。
就算真有急事，稍微等一等，他开车送她，也总比一个人这样出去好吧？
步姚对着屏幕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极了。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居然站着个人，全身裹在羽绒服里——个子看着和欣欢差不多。
正要高兴呢，结果对方转过头来，是个初中男生，还是个脸上长了几颗痘、青春气满满，一看到他，脸就亮了起来。
“哥！”小男生开口就是一副变声期的公鸭嗓，“刚下班啊？”
步姚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你怎么过来了？”语气不算太不客气，但也绝对不热络。
对方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听到步姚回话露出高兴的神情：“我们今天正好今天校庆放假——妈让我送点东西过来。”
说着他将手上一大塑料袋的东西递了过去——里面又包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袋子，东西着实不少。
步姚接过点了点头：“谢了——还有事吗？”
小男生犹豫着看了他一眼，问：“哥，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老妈说里面都是煎好的药，让你一定要按时吃，说对……”
“好得很，”他打断，“你让她别瞎操心。”
小男生摇头：“不是，上回那个樟树底的中医和老妈打了好久的电话，我偷偷听到一点，说你的脉象很奇怪什么的，可能是内分泌失调……”
步姚一下就烦了。
当即拆开塑料袋，把占了大半袋的中药提出来，塞回小男生怀里：“你给她带回去，谁有病谁吃。”
小男生显然没想到他突然发作，顿时就有点慌，下意识就把药往外推：“这不行，老妈这次让我过来主要就是送这个药，我这好不容易拿过来……”
“你们什么情况？”
正推搡间，楼道传来一声疑问，正是欣欢的声音。
步姚一下子就僵了，当即也不说什么了，直接把袋子一拎，和男生说道：“我送你回去。”
“这不行，”男生也急了，“我东西还没……”话还没说完，就被步姚一胳臂急急往楼梯下拉去。
“等一下，你这干嘛呢。”欣欢下意识地往步姚面前拦了拦，“这是……”
“没什么。”步姚根本不想回答，继续要越过她往前走，手上动作粗暴，“你等我下。”
“是弟弟吧？”
楼下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大冷的天，声音的主人只穿了件灰色的羊绒外套，看起来和T台走秀似的。他目光和步姚对上，还微微挑了下眉，一副仿佛十分诧异的样子。
不过除此之外，他眼里还带着点笑，像是对自己的猜测非常笃定。
“这应该是步姚的弟弟吧？看着真像。”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步姚一下就冷下来的神色。
欣欢注意力都在步姚背后的男生身上，听倪衮之这么一说，仔细看了看，发现眉眼之间还真有点像——尤其是小男生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上的大酒窝和步姚如出一致。
“真是你弟弟啊，”欣欢感叹，“吃过饭了吗？要不行我们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
“不用，”步姚替他答了，“家里还等着他回去吃呢，初中生要按时回家。”
欣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打个电话？”
这边倪衮之也接话：“是啊，正好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
步姚松了手，面无表情：“那你们去吃好了。”
说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转身回屋关门，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欣欢先堆起笑容，问站在楼道上不知所措的男生：“你是步姚弟弟啊？”
小男生点点头：“是啊，我就是给他送家里东西过来，可是他不肯要……”说着他又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解释。
欣欢倒是很干脆地接过：“我就住楼上，回头帮你给他吧。”
小男生点了点头，然后又“啊”了一声：“还有一样——”
他说着把外套扯下半边来，欣欢这才发现他把背包背在了外套里面。包里应该没装什么，所以看着也不是很鼓。
他很容易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鼠标垫，可能是用了很多年的缘故，边角看着都有点磨烂了。
“这个也给他吧，”他把鼠标垫递给欣欢，“我哥特别喜欢这个——他不说，但是我就是知道，之前我送了他一个新的他都不要——我妈不知道这事，我偷偷给他拿过来的。”
说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欣欢接过一看，就愣了愣：鼠标垫正中的图案有点发黑，但因为原来底色是金黄的缘故，所以还是能分辨出上面巨大的CCGII，正是现在最火爆的国家电子竞技联赛的前身——全国电子竞技大赛，距离现在至少有十年了，而那会儿她才刚接触电子竞技游戏……
她只沉默了一会儿，就收好了鼠标垫，笑着道了个谢，然后问小男生：“你知道怎么回去吗？要不我送一下你？”
男生脸一下就红了，赶紧摆手：“不不不，哪有让女生送的道理——我家离这边不远的，三站公交，没事的，我现在就走了。”
说着他逃也似地跑了。
边上倪衮之一直没说话，等那男生走了，才微笑着开口：“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本来说老同学好久不见，难得送一下你。”
欣欢摇头：“不是你的错，他发神经呢。”
倪衮之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很讨厌我啊。”
“不是的。”她说。
倪衮之奇怪：“你怎么知道？”
欣欢有些尴尬地笑笑：“这个……其实他好像都还没想起来你是谁呢。”
倪衮之沉默了一下，苦笑：“那可不是更糟糕了吗？”
欣欢安慰他：“你别怕，他现在不打人了，很乖了。”
倪衮之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我今天确实来的不是时候，希望他不会为难你。”
欣欢摆摆手，表示没问题。
倪衮之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你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他告诉她，“任何问题。”
欣欢摇摇头，又点点头，很是客气：“谢谢你，你愿意帮我已经是……总之那份报告真的很感谢。不过……”
“嗯？”
欣欢看着他：“关于他的情况，我也希望你能够保密，胖胖。”
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开口：“哪怕我是倪医生，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你没必要这么客气。
欣欢笑笑：“不，这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
他笑容淡了下去。欣欢觉得有点抱歉，但终归还是没说什么。
她朝倪医生鞠了个躬：“那我先回去了，今天就不留饭了。”
……
屋里，步姚刚进家门，老妈就打来了电话。
“东西收到没？”她问。
“收到了。”步姚答得面不改色。
“吃饭过没？”她又问。
“吃了。”步姚走到冰箱面前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还有点面条。
“你没和平平一起吃吗？他大老远跑过去给你送东西，你都不和他一起吃个饭吗？”
他无所谓：“反正家里又不是没吃的——哎反正他那么大的人你管他呢？”
反正他以前上下学也没见她操心过。
“他是你弟弟！”电话里的人强调。
——太啰嗦了。
步姚皱眉。
“总之东西收到了，我挂了啊。”
“你什么态度？”电话里的声音一下拔高了。
步姚：“我能有什么态度？”
电话里的人：“你还说你态度——这才说了几句话？又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又在玩游戏？”
“没有。”步姚否认。
但电话里的人显然根本不信，或者也没心思去确认这话是不是真的，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抱怨下去：“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游戏游戏？连上班都要打游戏！游戏到底有什么好？你看看你以前那毛病，就是打游戏打出来的！不行，明天我得过来看看你，你看看你多久没回来了……”
“我换锁了。”
他言简意赅，然后挂掉了电话。
可能是刚才在外面情绪已经激动过了，他现在只觉得内心平静无波。
虽然肚子还是饿的，但是他一点儿烧饭的心思也没有，拆了盒牛奶喝了两口后，直接关了灯就往沙发上一趟。
房间里昏暗，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他身子陷入沙发中，倦意随着冰凉的空气一点一点侵入身体。
——真冷啊。
他想。
遥控器放的位置有点远了，他懒得起来去拿——他甚至不觉得这种冷难受，因为感觉到了熟悉。
不是什么多余的、自怨自艾的情绪，只是很久没有感觉到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清净。
没有人试图支配，也没有人试图打搅。
除了冷，没啥不好。
大概是身体本能地想要节省消耗，他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来：
梦里大概是他父母刚分开的那会儿，还在吵闹着分割财产，没人有心思管他。
他松了管，只觉得浑身清净，爬到老厂房边上的墙上，百无聊赖地抓了把白色的碎石子到处抛着玩——玩着玩着，就看到了那个他看着极不顺眼的小胖子。
他跳下墙，看看手里还剩了好几颗，目光在胖子还算厚实的背上晃了一圈，还是挑了颗——可手还没抬起来呢，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踹飞。
“有病吧！”他气得破口大骂。
一转头，才发现是她——明明个子还矮了他一点，看着还瘦，可被她一瞧，他就底气不足。
“你才有病。”她说，“昨天王爷爷给讲故事说了，以前有个专门做城墙上面用石头砸人的皇帝，坏得很。”
“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他不服气，还有生气，“你怎么老护着这个新来的胖子？”
她没说话，就光看他，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怕他欺负人。
他气啊，脑中翻来覆去就是“叛徒”“明明我俩更早是朋友”“这胖子有什么好的”。
可这些话太丢人，他一句也说不出口，想来想去还是换了番简洁明了的说辞：“总之你不要再和他一起玩了！”
她轻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什么？”他问，向她靠近了一步。
梦中，她的脸逆着光，模糊一片，看不清表情。
可这次，她的声音却很清楚了。
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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