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你怎么这么俗啊!

欣欢决定投降,老老实实地听她妈的话去相亲。

不然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烦死。

刚找到工作的第一个月,她认清了现实:

父母真的是一种善变又矛盾的生物。

当初报大学的时候让她赶紧走,一定要报外省好学校的是他们;现在毕业了死命催她回老家工作的也是他们。

当初说读书时候不能早恋的是他们;现在毕业了明里暗里急她说她怎么还不谈恋爱的又是他们。

她明明还是个宝宝,是个小仙女,是个前途无量的好青年——刚刚进入一家她喜欢的游戏公司,肩负着996拯救世界的重任,怎么在爸妈眼里突然就沦落到了需要相亲的地步呢?

当然,她妈第一次试图说服她的时候语气还行,意思就是朋友的孩子正好在她工作的城市,见一下正好帮她联络一下感情,顺便帮欣欢拓宽一下交际圈。

她当然是拒绝的。

然后她妈直接一个星期没理她,微信交流清一色的转发:

【漂泊还是回家?楼市这样告诉你。】

【情感专家为相亲正名!藏在门当户对里的老祖宗智慧!】

【业余时间,他憋在家从不外出,打游戏差点要了他的命!】

在家打游戏会不会要她的命她不知道;但是再这样交流下去会要她的命,她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她决定听妈妈的话,应付一下。

因为约的是工作日,双方就约了家位于双方公司中点的咖啡店。

为了礼貌,她下班一分钟也没多留。可这个点的地铁实在反人类,她连续两班都没挤上。

眼看就要迟到,她一路狂奔,直接冲进了咖啡店。

里面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她下意识地扫了一圈——然后目光就在临街的位置上顿住了,原因无他,坐在那里的人背影看着有点像相亲对象,看衣服也有点像,浅灰色的呢大衣配黑黄格纹的围巾,很是斯文。

不过他的头发看起来微黄,略长,后面还扎起来一点,好像和她之前看到的照片又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对方看街的缘故,所以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半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恰逢华灯初上,街边的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额头、鼻梁还有唇部线条勾勒得精致而冷清,很是有点茕茕孑立、与世无争的感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欣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有点期待,又有点不太确定。

之前看的照片上,那个人好像也挺白,就是因为是生活中的全身照,五官不是很清楚,再要更清楚的照片,对方也不给,害得她差点想多了。

——如果是这样少见的美人,那可以理解。

——相个亲什么的,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她从风衣里拿出手机来,想给对方发个信息确认一下。

一打开,才发现有条十分钟前发来的未读消息:

【徘徊的远方】:实在不好意思,公司临时通知加班,去不了了,我们改日再约?

语气很客气,鸽得也很委婉。

她还能说什么?回个笑脸加好就完事了。

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是一想到这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当下也觉得轻松不少。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母亲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问她到底有没有见到人,有没有迟到。

声音之大,她怀疑哪怕没用免提,周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欣欢有些尴尬,赶紧火急火燎地解释,打算出去再说两句就挂了。

可刚抬腿,就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欣欢?”清凌凌的声音,很是澄澈柔和。

欣欢耳朵微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刚才看到的那个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长腿细腰,虽然眉头微蹙——好像一直在盯着她刚染的头发看,但是这种表情一点也不妨碍他正面看起来更好看了。

当然,还有那么一丢丢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熟。

“余欣欢?”他目光终于和她对上,又重复了一遍,咬字很是清晰,唇角带着点笑。

欣欢这才敢确定对方是真的在喊她名字。

她赶紧和妈妈敷衍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嗨。”她冲对方礼貌点头,一面端起最得体的笑,一面心里开始疯狂琢磨这到底是谁。

可还没等她琢磨出来,对方又继续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之一,就是路上被人喊破身份,然后又被非常熟稔地搭话——可你却不知道站在你对面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出于成年人礼貌,她还是得将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欣欢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过来和朋友吃饭,不过不巧被放了鸽子。”

“那真巧,”他说,“我正好也约了人,也被放了鸽子。”

欣欢哈哈两声:“那还真是巧了,你等很久了吗?”

对方说:“还行,不过好久没见,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附近就有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Mm’s。”

欣欢根本就没听过,下意识地就想说不用了,太麻烦了,但是对方却已经先她一步,非常绅士地拉开了店门,示意她先走,目光温和而殷切——不知怎么看着就更眼熟了。

她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

这位陌生的熟人嘴里的西餐厅果然不是太远。

只是一进门,欣欢就嗅到了金钱的气息。

原谅她贫乏的形容和知识。

她只能从穿白衬衫黑燕尾服的侍者,前台镀金的五星证书,脚感极好的地毯,传说中大概低调奢华有内涵、你不知道它哪里好但就是知道它很贵的装潢看出来——这顿饭极有可能,很贵。

本来欣欢想着,大家一起稀里糊涂吃顿饭聊聊天也没什么,当然让人请是不可以的,毕竟真的没有那么熟,所以AA是必须的。

可是进到餐厅就坐之后,她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你想吃点什么?”他问。

“我都可以。”她说,“你看着点吧。”

对方好像不疑有他,很快就用流利的法语和侍者交流起仿佛另一个星球的内容了。

身为地球人,欣欢有点“被排挤”的不舒服。

不过看点餐的过程中,对方还是非常礼貌地咨询了她的意见,她又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多虑了——虽然对方问的菜名也都是法文,她根本听不懂,只能用“Oui”(是)这句她唯二会的法语来回答。

过了一会儿,趁着对方终于不问她了,她飞快地拿出手机,迅速找到点评网站,搜索店名——然后终于确定了她心中不详的预感:

这里每位的平均价位足够她点大半个月的外卖。

——要不起要不起。

——还是找个借口溜了吧。

她疯狂动摇。

可就在这时候,对方忽然“啊”了一声。

欣欢疑惑望去,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名片夹,里面抽了一张递给了她。

“这是我的联络方式。”他说。

欣欢震惊了。

虽然修长漂亮手拈着名片递过来的什么看着很高级……但是这年头,“熟人”之间交换联络方式还这么复古的吗?

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接了,一看立刻眼晕:

上面全是英文。

一看拼音“你滚之”——好吧,应该是姓“倪”。

再看抬头,”Dr.”——这到底是医生呢还是博士呢?

最后目光溜到单位和地址上——懂了,应该是医生。

这下总算知道对方姓谁名谁了。

欣欢心下稍定,朝对方望去。

结果正撞上对方抬眼,目光从她的手划到她的头发,眸色沉沉,没有半分刚才的笑意。

“倪医生?”她问。

“啊,”倪医生马上又露出了温和有礼的笑,“不好意思,工作有点累,所以发了会儿呆。”

欣欢表示理解:“医生的工作很辛苦吧。”

倪医生垂眼,笑笑:“托你的福,还行。我两个月前刚回来,毕竟是私人医院,不算太忙。”

欣欢啊了一声。

对方又问:“那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欣欢:“嗨,大学嘛,就那样呗。你呢?你大学去哪了?”

然后倪医生唇角的笑倏忽消失了,不过他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笑得很是客气。

他笑说:“在德国。”

欣欢肃然起敬:“那一定很辛苦吧?我有个同学也在德国学医,听说单词背得天昏地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倪医生:“普通人可能确实会比较辛苦,不过我去之前就过了C2。”

虽然好像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但礼貌的成年人欣欢还是没多想,用真诚客套的口吻给予了赞扬。

这时已经开始上前菜。

先前倪医生根本没碰面包黄油,她也就不敢动。

而等前菜上来,他终于动了——不知怎么整的,刀一拨弄,叉子一卷一插,蔬菜叶子就裹住了沙拉,送入嘴中,看着很是斯文秀气。

欣欢不算是完全不会用刀叉,可面对这满盘子零零落落的沙拉叶子,也犯了难。

她的英语老师只在课上教过她怎么切牛肉,可没告诉过她怎么卷菜叶子啊。

看她不动,倪医生还特地看了她一眼:“吃吧,你应该很饿了吧?”

完了不忘贴心补上一句:“一会儿菜肯定够的,千万不要客气。”

——可她一点也不想客气啊!

欣欢在心底里咆哮。

倪医生又“啊”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还是你想拍照发朋友圈?一会儿上肖龙沙司派包鲑鱼了你再发吧。”

——可她也不想发朋友圈啊!

欣欢更难受了。

天可怜见的,她只想吃饭。

好不容易等到主菜上了,她终于吃到了肉菜。

可那点肉在饿狠了的人看来,和塞牙缝也没什么区别。

——没有吃主食的饭就和没吃饭一样。

欣欢从来没有过这种遭遇,现在却是真切感受到了。

她想了又想,目光在那只面包上逡巡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伸手。

可她胳臂刚抬起来,就听到倪医生招来了侍者,示意他盘子撤了。

侍者行动飞快,把能吃的都撤了,给两个人加上了醒好的酒。

于是欣欢就只能食不知味地喝起了酒,麻木地听着对面倪医生说什么“饱满黑醋栗的香气,蕴含了顶级酒庄风土的气息”。

——要是气息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她冷冰冰地想。

倪医生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才喝了几口酒,脸颊上就有些微微泛红,话也多了不少。

欣欢一律嗯嗯应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然后等她回神,就听到倪医生问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头发需要染成这个样子?”

“游戏公司。”

……嗯?等一下,他在说头发什么来着?

可倪医生仿佛根本不记得他说了什么,而是接着她的话:

“游戏公司啊——专门制造精神安慰剂么?”

欣欢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安慰剂应该是个中性词吧?

她打了个哈哈:“还行,用心创造快乐嘛。”

倪医生又问她:“那你在哪家公司?企鹅?东山居?”

欣欢摇头:“不是,我是在一家新公司。”

倪医生:“哦?叫什么?”

欣欢:“云游,我觉得它很有潜力。”

倪医生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他喝了一口酒:“那确实是挺有潜力的——新公司发展一般只要能够撑过前五年,就没有大问题。”

礼貌的成年人欣欢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了。

——为什么倪医生每一句话都没毛病,可合在一起,听着就是在骂人?

“五年的话,”她说,“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可不一定,”倪医生说,“公司么还是以创造价值为主,如果创造不了价值就比较难受了。”

欣欢:“……”

倪医生:“女孩子做游戏的还是比较少见的——你什么岗位?”

欣欢:“就是一般的技术岗吧。”

倪医生又喝了一口酒:“那还行。不过技术岗一般流动性还挺大,也不稳定……”

欣欢一听到“稳定”,心里就咯噔一声,只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果然,她又听到倪医生说:“女孩子嘛,还是找份安稳的工作在家里相夫教子比较好,对自己也好,对家里也好。”

欣欢:“……”

倪医生:“亚洲女性虽然因为人种的缘故不容易显老,但是强度太高的工作也不利于身体健康,对容貌和身体的影响都很大……你看你现在皮肤就很干燥,显然是空调房里面呆多了,头发也营养不足……”

——!@#¥%你才要去相夫教子!你才要显老!你才营养不良!

并且礼貌的成年人终于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选择怒目而视:

这个倪医生哪里是来请她吃饭的?分明就是来膈应她的。

这顿饭简直吃得她浑身长毛,难受得不行。

可倪医生好像没有发现她情绪的变化,还在唠唠叨叨。

欣欢最后终于听不下去了,语气冰冷:“倪医生,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倪医生立刻起身一把拉住了她,桌子上的酒杯翻了都恍然未觉。

“别走。”他说,“你还没吃完呢。”

欣欢先是下了一跳,随即无语地看了眼早就被撤得干干净净的桌子。

她这才发现对方好像有点不对。

倪医生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水濛濛的,飘得很。

“倪医生?”

“不要叫我倪医生,”他说,“我俩谁和谁啊,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啊。”

——可她也得知道以前是哪个以前啊。

欣欢又尴尬了。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倪医生已经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锐:“你是不是连我名字都不记得了?”

欣欢哈哈:“怎么会?”

倪医生又瞪了她一会儿,才慢慢坐了回去,最后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突然有点困了。”

“还恶心。”他补了一句。

欣欢赶紧说:“那你家住哪?我帮你叫车?”

可还没等她说完,倪医生已经嘟嘟囔囔地趴到了桌子上。

欣欢一看不对,赶紧走过去拍他背——然后只听到了轻微的鼻鼾。

欣欢:“……”

……她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了碰瓷的。但是……

她走过去,把倪医生的脸翻过来一点,对着那张脸端详了半天。

——倪医生,倪,倪滚之,倪……等等!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道差不多快被她遗忘的记忆如同闪电般劈了下来,劈得她目瞪口呆。

这时候,旁观了很久的侍者终于走了过来,问她:“客人你们要买单吗?我们可以帮忙叫车。”

欣欢:“……”

最后欣欢还是找餐厅的人帮忙,最后打车在附近找了个便宜的快捷酒店,开了个大床房,买了个脸盆还有换洗的东西,把人打包扔了进去。

她本来是打算做完好事就直接走的,但是一想到喝醉的人容易呕吐呛着,她就有点担心。

她试着用倪衮之的指纹解锁手机,找找他的亲友,结果发现对方的水果手机到压根没这个功能。

她又翻了下自己的手机,结果发现他俩的通讯录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最后她在床尾呆坐了会儿,还是选择把人直接塞到被子里,脸盆搁床边,而她蜷在床的一角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

倪衮之醒来的时候,先是有点恶心,侧身干呕了一声。

可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几乎从不饮酒,没想到自己的酒量这么差。

不过好在宿醉带来的恶心感,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烈?

更明显的是身体的疲惫感——就好像身体里的精气被抽掉了一部分,四肢软绵绵的。

他又躺了一会儿,放空大脑。

慢慢地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虽然干燥但是一看清洁就有问题的被子,磨损的床头柜,角落轻微脱落的墙纸——就是那种乍一看还凑合,但仔细一看怎么看怎么不能凑合的、怎么看怎么充满了奇怪细菌的地方。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盥洗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冲淋声。

倪衮之呼啦一下就掀开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稍微早更点,明天恢复之前的时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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