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来的？”莫仁生问，然后意识到这句话气势有些弱，又淡淡补上一句，“下次记得敲门。”
欣欢笑笑：“下次我一定注意。”
张翔暗暗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杀气腾腾的。
尤其是余欣欢——这笑怎么看怎么生硬。
欣欢注意到张翔望他，换了个看似可亲的笑：“组长，这都快下班了你还在这里。你们可真辛苦。”
不知道是不是张翔错觉，这句话听着仿佛含义莫名深沉。
欣欢走过来，从手上一塑料袋的零食里先取出一贯热好了的饮料三个核桃，放在莫总面前。然后又当着两人的面取出一盒酥蛋卷，塞给张翔：“诺。”
张翔：“不用了，这个——”
欣欢：“你饿了吧，来吃点，别怕，这里是老板的办公室，离下班只有五分钟了，只要不影响工作，其他你随意，是吧，莫老板？”
张翔：“……”
莫老板：“……”
张翔看了眼莫老板，结果后者直接状似无意地移开了目光，一副“你随意”的样子，只得道了声谢。
欣欢看他接过，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不客气，这是老板最爱吃的零食之一，超市里就剩一份了，还好我抢得快。”
莫老板：“……”
张翔简直浑身难受，这下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只得匆匆结束汇报。
——他以前可能是瞎了，才会觉得余欣欢只是个有点“过分活泼”的小姑娘。
临走前，他鬼使神差地朝欣欢那边看了眼，结果就看到余欣欢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瓶冰红茶倒入自己的马克杯中——不管是那金红色的液体，还是马克杯上那无比耀眼的LOGO都看着分外眼熟。
再联想到被抓包后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老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明白了又怎么样？他更难受了啊……
那厢张翔刚火急火燎地跑出去，这厢就立刻陷入了沉默。
“那个，余欣欢……”
莫老板唤了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发语词不对，气势似乎比先前更弱了。
这让他不禁有点苦恼。
——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紧张？
莫仁生想。
道理他是都明白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弱弱的呼唤之后，要怎么接下去？
不过他马上就不用想了。
因为欣欢听到就直接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怎么？”莫仁生端坐好，十指交叉，皱眉，一副随时准备好严肃商谈的样子。
可欣欢走到他面前，连个多余的眼风都没给，直接啪啪啪啪就把他桌上的零食都给收了，包括刚刚放下的那瓶三个核桃。
莫仁生：“你这是什么态度？”
欣欢：“报告老板，为了工作效率，我觉得张翔组长说得很对——我们还是早点完成工作比较好。”
说完她就抱着收完的零食回到座位上，拉开最下一格抽屉，一股脑将没收了的零食塞了进去，然后当着莫仁生的面“咔哒”“咔哒”将抽屉锁了，钥匙拔下塞进小背包里。
莫仁生：“……”
接下来的加班时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零食全部被没收了的缘故，不一会儿，莫老板就觉得饿了。
或者说不是饿，就是有点食不知味，比如原本还甜津津的蜂蜜柠檬茶，突然就变得发涩，充满了工业糖精的味道。
——这肯定是幻觉。
他想，不过是因为人的习惯一时受到阻断，生理出现应激性的不适。
但是很显然，生理不适会影响工作效率。
接下来的加班一小时突然就变得煎熬起来——这本来是他近期最愉快的时间……
莫仁生几次想使唤欣欢，最后看到她那副一脸冰冷盯着屏幕的样子，都还是忍了下来。
欣欢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如何。
她只觉得自己全靠强大的精神撑着，才没有当场摔门走人。
她需要用最快的手速不停删除自己存下来的各种帖子，由此来保持精神集中，对象包括但不限于“怀孕怎么吃”“孕吐反应应该吃什么”“如何在孕期吃出好身材”等等。
——吃什么吃？
她冷漠地想。
吐死不好吗？
胖死不好吗？
算了，还是饿死最好了。
她气莫仁生吗？
当然气。
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就应该所有工人跑路让他抱着他的机器饿死。
可她更气自己。
她想，愚蠢的搬砖工也应该饿死。
世界上的树这么多，她非要挑这一棵。
明明知道资本家就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可她偏偏盯着吊在眼前的那点跑得欢快。
起早贪黑迎风打车什么的完全没必要。
谁知道最后能挣多少呢？
——不仅挣不到，搞不好还把自己赔进去了。
想到这里欣欢就想哈哈两声。
她真是高看了自己，有多大本事挣多大钱，还不都怪她自己贪心？事情做不好能怪谁？
自己的责任自己担，不要整天想着甩锅——她懂，她都懂。
——可就是这样她才难受啊。
她抬手抽了张纸巾，捏捏鼻子，坚决不肯发出丢人的声音。
网页收藏夹已经全空。明明可以一键清空，可她硬是强迫自己一条条地来，删完了，好像连脑袋也空了。
再多看一眼都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小包往外走：“莫总我事情做完了，先回去了。”
声音平静，目不斜视，她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可出了门风一吹，眼睛一下子就糊了。
眼泪掉下来，止都止不住。
她抬手用袖子撸撸，脚下不停继续往前冲。
——这没什么。
欣欢想。
人总要有允许自己悄悄软弱的时候，只要不被别人看到就好了。
哪怕还有点什么愚蠢的、像是偶像剧一样的期望，那又怎么样呢？
哪个少女还没点闪亮的幻想呢？
——只要不被人知道就好了。
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哒哒。
她脚下不停，直接冲到门口，抬手刷卡。
“欣欢！”那人喊，“余欣欢——你停下！”
她也不理，继续往前跑，可没跑两步便听到后面一声闷哼，仿佛是摔到了。
欣欢心里一惊，回头便看到莫仁生半跪在台阶下，捂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她慌忙奔回去。
“你怎么了？”她问，“没事吧？摔哪了？”
莫仁生只是捂着肚子。
她更紧张了，赶忙也半跪到他面前，想要确认：“给我看看。不，我还是给倪胖胖打个电话吧。”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掏手机，飞快找那个人的微信。
“倪胖胖是谁？”他问。
“就是倪医生啊——哎？”
欣欢有点懵，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你没事？”
莫老板的脸近在咫尺，眼睛黑亮，神色悠然而狡猾。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事了？”
“你！”欣欢气，起身就走，可手却被人紧紧拉住。
“你干什么啊！”她更气了，使劲甩手，“别动手动脚的！”
“这怎么叫动手动脚。”他说，“你小声点。”
她要炸了：“你说什么呢……”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朝后拉去。稍一带，便转身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动作力道不大，但却坚定。而她在落网的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看，”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说话时有轻微的颤动，颤得她头皮发麻，“这才叫动手动脚。”
欣欢愣了又愣，这才想起来要去推他。
“放开。”她说。
“不行。”
“你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说。
“你什么意思？”她又问。
“……”他有点头疼了。
他放开她，捏了捏她冰凉的手：“太冷了，我们先回去，然后我再好好说给你听。”
等欣欢从游离状态中回过神来，莫仁生已经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他是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脱了西装外套，露出一身白衣西裤，更显得背宽腿长。而这样打扮的男人，现在正穿着围裙，样子一点也不可笑，反倒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看了又看，很容易又进入了那种恍惚的、十分不真实的状态。
他侧身站在厨房里，整个人在腾腾的白雾中显得格外模糊而柔和。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欣欢想。
这让人怎么拒绝？
他甚至不用开口请求原谅，她就已经原谅他了。
“怎么了？”莫仁生正要揭炖菜的盖子，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来，“马上就好了。”
却不妨背后柔软的身子贴上来。
他手一抖，差点摔了锅盖。
“你别动，”她说，“先说清楚什么意思。”
莫仁生叹气：“你想要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我没原谅你。”她说，“我也没答应你。”
他默了默：“我并不想请求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你喜欢哪句都行。”
“只能挑一句。”她说。
莫仁生想了想：“那你先说一声，示范下？”
——这人真的太狡猾了。
莫仁生轻笑：“总之，能请你继续照顾我吗？”
“我怎么照顾得起？”她说，“业绩都扣完了。”
莫老板：“那你下个月做好点，我就给你放水。”
欣欢：“谁要你放水！”
莫老板：“当然，绝不放水，该多少就多少，一分也不会多。”
欣欢：“……”
莫仁生笑：“我已经问张翔要来了具体的工作安排，晚点我给你调整一下工作量，帮你规划一个时间表。对不起，之前是我没有注意，以后不会再让你哭了。”
欣欢埋在他背后，闷闷的：“没事，是我偷懒了——我会为莫老板好好创造我应有的价值。”
努力工作，养家糊口。
两人静静地抱了会儿，气氛一时温暖安宁。
又过了一会儿，欣欢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莫总，你……”
“恩？饿了？”
“不是的，”欣欢在莫老板腰上掐了下，然后又继续往前摸。
“等一下，”莫仁生心猛地一跳，赶紧按住她的手，“你这……”
欣欢不解：“怎么了？”
莫仁生转身低头看她，神情复杂。
看对方一脸严肃，欣欢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措辞：
“莫总，你有没有觉得……嗯，最近的裤子穿得不太舒服？比如腰部变紧了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