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血

莫仁生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或者说是故意忽视了什么。

他一直在纠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从来都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样”处理这个孩子。

好友的话提醒了他,是时候思考这个问题了。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好“怀孕了”的准备。

怎么会有男人需要做这种准备?

怎么会有男人会去做这种准备?

从高中之后,他就常年漂在国外,见多了晚婚晚育不婚不育,虽然家中父母有催促的意思,让他早生后代,继承家族事业,但也不算催得太紧。

他也一直是无所谓的状态,打算能拖就拖。

反正婚姻么,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合伙人。

作为合伙人中的男方么,理所应当是事业第一,也没有什么第二选项。

——可现在他有第二个选项了。

是生下来一边带娃一边拼事业?

还是直接打了?

——答案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一个男人,事业上升期,意外怀孕了,还能怎么处理?

想通了这一茬,莫仁生直接回了条信息过去。

【Nolifer】:你有办法拿掉吗?

对面“正在输入中”半天,最后跳出来一条:那你明天过来做检查,我们当面聊。

虽然也不知道对面在纠结个啥,不过这意思应该就是答应了。

一想到能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情况,莫仁生顿感身心一轻。

他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让好友把这个孩子给拿了,好过这么多天的折磨……

手机震了下,对面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赤脚游医小贱贱】:我个人建议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体验很难得啊,你不想试试?

莫仁生这才反应过来来,对面很可能是出于“科研”的目的想劝他把孩子留下来,差点没气笑了。

【Nolifer】:不行。

【赤脚游医小贱贱】:你说不行就不行了?你问过孩子父亲的意见了嘛?

简直是恶意提问。

【Nolifer】:没父亲。

【赤脚游医小贱贱】:那孩子他娘?

【Nolifer】:滚***

对面似乎对他的粗暴感到震惊,过了一会儿,又迅速发来两条超长的:

【赤脚游医小贱贱】:不是我不给你打——你得先搞清楚,这个事情以前从来没人做到过,至少没给男人做过。

【赤脚游医小贱贱】:你要知道,打胎是有风险的。虽然原理是不是完全一样不清楚,但是从经验来看,我劝你慎重。

【赤脚游医小贱贱】:你也不差钱,不怕养不起娃啊。

虽然条条在理,但莫仁生看得心烦,直接拉黑了他,决定明天过去就诊时候再放他出来。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另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乱蹦乱跳的小新欢】:谢谢老板!狮子头超好吃![图片]

一串感叹号,简直能让人直接想象到对面眉飞色舞的样子。

莫仁生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想回一句不客气。而对方很快又发了第二条。

【乱蹦乱跳的小新欢】:老板你多吃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早点休息!

原本已经划到发送上的手指又收了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删除了原先的回复,道了一句“晚安”后便关闭了对话。

莫仁生不是意志不坚定的人。

可这两个家伙的劝阻还是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仿佛自己做了一个很不妥的决定。

左思右想,莫老板决定先收集点信息,以供决策参考。

根据生活经验,他先搜了“无痛人流”,结果连翻四页都是什么“梦幻三分钟”之类的广告,根本无法验证真实性。

出于谨慎,莫老板又把关键词换成可“流产”,跳出来的相关的话题居然都建成了贴吧,标题一溜的【XXX的忏悔】【XX的醒悟】,不用点进去都能感觉到字字都透着血泪。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起来平和讨论的母婴论坛,再一搜索,发现里面所有和“未婚先孕”“流产”相关的帖子,都是一篇小型纪实文学,其中关于“小手术”冰冷残酷的过程描述得活灵活现,看得他肚子一紧;再往下拉,各种痛骂渣男的楼层用词都不带重复的,哪怕他不躺枪看着都难受。

——这具体情况应该还是需要具体分析吧?

——男女应该是存在差别的吧?

莫老板试图理性分析,认为女性在流产中受到的痛苦——也许他不一定会碰到呢?

对,虽然他的情况看起来很罕见,可万一其他人也有呢?

这样想的莫老板把关键词换成了“男生子”——结果居然出来不少。

他精神一振,细细看了下去,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新世界的大门不欢迎他。

午夜十二点,莫老板躺平床上,双手交卧于腹部,目光沉重。

在新世界逛了一圈后,他已经开始有点动摇:

好友并非完全欺骗他,堕胎确实对身体有损——他后面又去查了些论文,虽然样本都是女性,但也足够他警惕。

技术成熟的、针对女性的人|流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这种情况?

掌下的腹部尚且平坦,但是一想到那里确实有什么安静地躺在里面——明明是那么奇异的事情,可他却并不觉得多么害怕。

直觉的,他知道那是一个安全的、甚至有点宝贵的存在。

甚至当他手掌放在那上面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到那里特别的温暖……

和好友说的一样,如果能够接受这样的存在,他不是养不起——可生下来的话,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想和好友讨论这个话题,先不说两个大男人,至少今天对方已经被他拉黑了。

——可这种事情能和谁讨论呢?

公司已婚女性?王玲?

意外怀孕女员工?余欣欢?

莫仁生陷入了深思。

……

莫仁生本来想找人事主管王玲旁敲侧击,可刚到人事办公室,王玲就一脸为难地迎了上来,和莫仁生先简单汇报了工作。

莫仁生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积极地说工作的事,但这种态度还是值得赞赏的。

听她说完,他正想象征性地鼓励两句,就见王玲露出了很是不好意思的笑:

“莫总,我今天想下午请假半天。”

王玲说的时候十分忐忑,从她复工以来请假次数虽然不多,但也有个三五次,记得上次的时候,莫老板的脸色已经不是太好。

“家里孩子发烧了。”她又解释了一句。

莫老板听到之后皱起了眉:“你先生呢?”

王玲心道果然。

她解释:“我先生正在出差——现在还是托邻居帮忙先看一会儿。”

莫老板神色依旧阴沉:“生孩子这么麻烦的吗?”

王玲心头一跳。

只觉得这话听着着实不详。

就在上个星期的会议上,老板还再三强调,要杜绝在上班时间忙私人事务,充分利用上班时间创造应有的价值。

“是真的没办法,”她说,“如果可以谁想这样呢?莫总,我是真的……”

“一个人就带不了吗?”他打断了王玲的话。

王玲愣了愣,有点跟不上莫总的想法。

她干笑:“莫总,这——家里还是需要有人搭把手,结婚就是合伙过日子啊,带孩子就更需要了。”

然后她看到莫总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心惊肉跳的等待中,莫仁生终于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去吧,就算你本人的病假,绩效就不扣了。”

王玲瞪大了眼睛,随即高高兴兴地谢过,并保证上午一定高效超额完成工作。

莫仁生对王玲的快乐并没有多么深刻的触动。

只是王玲的话让他再度对“独自抚养”孩子产生了怀疑。

他也不是完全和社会隔绝的人,虽然经济上没有多大问题,也知道请人带孩子多少存在些问题。

——果然没有搭档是不行的吗?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莫仁生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了欣欢。

新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飞快地敲打着什么,一副极度专注的样子,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走进来,更别说给他倒杯水什么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莫仁生一看到她那头绿发,就觉得神清气爽。

连带着她那张原本看着过于学生气的脸都顺眼了许多:

轮廓圆圆的,双颊也有点肉,但是看起来都很柔软,尤其嘴角总是一直翘着,很容易让看的人也受到感染……

真的小。

莫仁生想。

但是从她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未婚先孕的困扰——也许他可以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甚至有了一丝更加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想法:

那天知道她的情况后,他试探过两次,发现欣欢确实没有男朋友——当然也可能是已经不愿意承认了。如果对方不愿意负责的话——那么看在他们相处愉快、情况相似的份上,也许可以相互帮助也说不定……

不知不觉地,他就已经缓步来到了她的身后,也看清了她敲敲打打在做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最上面是一张图片,画着长着两只头颅的独眼法师,准确说是两只头共用一副身子。

“这是什么?”他问。

“啊?”欣欢惊了惊,但看清是莫老板以后,稍微放松了点,“这是我们组设计的新英雄——我的提案。”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洋洋得意。

莫仁生挑眉:“就这个风格?”言下之意是真的丑。

确实,这种大腹便便又造型奇异的角色,和新MOBA看板娘的风格看着完全不一样。

欣欢不乐意了:“丑怎么了?有趣才是关键啊——老大你看,这个连体角色需要两个玩家操作,一个控制行动,一个控制技能——真正的同穿一条裤衩,既可以互帮互助,荡起友谊的双桨,也可以互扯后腿,踏上一条说翻就翻的快乐之旅,简直不能更棒好吗?你看这个Z技能……”

她说得眉飞色舞,半天也不见莫仁生开口,才反应过来哪里有点不太对:

为了仔细看她的技能,他直接从后面凑到了她边上,在她的鼠标上点了几下,拖动角色观察——这动作乍看没什么问题,可问题在于他们挨得太近了,而且这个姿势,几乎就是他从后面圈住了她……

“还不错。”

他开口,气息拂过她的耳尖,温柔而痒。

她只觉得一瞬间血气上涌,脸都要烧开了。

她甚至不敢转头,捏紧了搭在腿上的手——即使心底仿佛生出了某种危险的蠢动,吸引着她,让她就这样悄悄看一眼。

可欣欢还是不敢动。

而莫仁生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细微异样。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个角色上:丑是丑了点,但确实有趣——是个有天赋的、能激发玩家合作、和朋友共同玩耍的英雄。

可吸引他的不仅仅是这个角色设计——互帮互助什么的,正好对了他的想法和胃口:

他们正好知道对方的情况。如果将孩子生下来,那么他需要人帮忙,她也会需要的。比起雇佣关系,他其实更希望形成一种健康的、新颖的、良性的“合伙”关系……

虽然具体是什么他还没想好……

莫仁生只觉得有点期待,又不太敢往下想。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只要欣欢愿意,他不介意再多养一个。

就这样抱着探寻新关系的念头,莫仁生假装漫不经心的地开了口:“不错的角色,说到合作……我正好有个问题要问你。”

“昂?”

莫仁生本来想直接问欣欢愿不愿意一起,不过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保险起见,他决定先迂回一下:“你觉得,如果就一个人的话,那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怎么处理?”

欣欢一下就清醒了,登时浑身冷汗:

老板这是在问啥呢?问他的那个?还是他以为的她那个?听这意思,应该是问他自己吧。

这可让她怎么回答?

说留下来肯定很奇怪吧?

哪有人会这么劝的?

——而且莫老板怀孕这事,受难的哪里仅仅是他自己?她也饱受良心折磨好么?

保险起见,她选择了传统说辞:“老板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帅,以后一定还能碰到更好的人——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莫仁生看着她,神情奇怪。

欣欢觉得自己可能话说得不够明白,咬咬牙:“为了你以后的幸福,为了对小生命负责,这个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还是不要留着了吧……而且流产就是个小手术,一点也不疼的,据说很快的,三分钟。”

“据说?”莫仁生慢慢站直了,居高临下看她的表情有点冷。

欣欢:“……我,我也就是听说。”

莫老板笑笑:“这么说,你的孩子——你也不打算留着了?”

欣欢一噎,然后狠下心点了点头:“当然不能留,必须不能留。”

“行,你说得很对,”莫老板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们一起,费用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