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欣欢今天炸了。
快午饭的时候人事突然找她。
刚生完娃重返职场的人事姐姐看起来容光焕发，见她来了也不说话，就是笑眯眯的。
“怎么了，王姐？”欣欢也就笑嘻嘻地问，“是不是要给大家加薪了啊？还是要发年货了啊？”
王姐没立刻回她，而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遍，从上到下。
眼神充满怜爱，那种点满了母爱光环的怜爱。
她问欣欢：“你最近是不是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啊？”
欣欢莫名：“意见？我没什么意见啊？”
她上个月刚进这家游戏公司。公司创业不到三年，规模不大，但老板有点真本事，把公司经营成了地区的纳税大户，所以每年都有本市的落户指标。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毕业生，五险一金配齐，进来就得了人事的保证，说只要过了实习期转正就能拿指标，简直不能更满意。
就算有那么一点点——比如食堂菜色花式少了点——她也不会傻到到处去宣扬啊。
“你仔细想想？”王姐一脸和善。
欣欢认真想了会儿，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上回入职填的那个建议表？”
在入职调查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填表。最后一项是对公司未来发展建议。
她对未来对公司充满期待，相关建议一二三四五直接写了一页半。
反正是匿名的，不多提点是傻子。
“原来那份调查是你写的啊。”王姐恍然。
“……”
“那个，我只是一片好心，为公司好而已。”她解释，“真的。”
“行了，我明白了。”王姐说，“你回去看一下OA，那个才是工作交流用的地方。”
“啊？哦。”欣欢点头，“我们组平时交流都用企鹅，很少用OA。”
尤其是她，从不看OA。
于是欣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不过她很快就不莫名了。
因为OA上，王姐给她发了几张截图。
来自企鹅群，是他们游戏项目组的截图，三十人大小的群，上个星期刚建的，说是来个匿名群让大家来给游戏提意见。基本没什么人说话，但是欣欢不。
她最喜欢水群，尤其是匿名群。
就在昨天，她刚给公司提了点小小的建议——建议过程现已被完整截图，经由OA发给了她：
（昨天10:35）
（匿名用户）李逵*：【这种垃圾消消乐真的还有人玩吗？】
（匿名用户）宋江：【有喔，国外家庭主妇很喜欢。】
（匿名用户）李逵*：【？？？？】
（昨天10:51）
（匿名用户）鲁智深：【海外市场和国内不太一样】
（匿名用户）李逵*：【品位这么感人的吗？】
（匿名用户）李逵*：【我觉得我们还不如去做传奇然后找大哥来代言】
（匿名用户）宋江：【传奇市场饱和了吧？】
（匿名用户）李逵*：【那纸片小姐姐？抽卡？】
（昨天11:00）
（匿名用户）宋江：【老板估计不喜欢那种。】
（匿名用户）李逵*：【老板不是海外镀过金吗？怎么品位这么中年老男人？】
（匿名用户）李逵*：【呆滞.jpg】
（匿名用户）李逵*：【可能每天喷香水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吧】
（匿名用户）李逵*：【这习惯倒是很海龟】
（昨天下午16:32）
【昨天“缤纷消消乐组小欣欢”在群内发言最积极，获得龙王标识*】。
欣欢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整个人都凉了。
意识到掉马的刹那，她突然有种被人一直注视着的感觉。
欣欢的位置对着门，出门正对面就是老板办公室。
她以往摸鱼的时候，只要稍微歪一歪，就能看清老板在不在。这位置可以随时监控老板的一举一动，乃办公最佳哨点，没有之一。
可这一刻，她根本不敢抬头。
“哎，欣欢，”对桌的老哥敲她桌子，“老板喊你。”
“……”
看欣欢没有反应，老哥又补了一句：“老板说你从不看OA，所以让我喊你来着——赶紧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欣欢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一举一动都被人监控的感觉，真爽。
……
老板莫任生以前没怎么注意过欣欢。
当初招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在外出差，没有亲自面试，据项目组组长说还行，是个活泼的小姑娘。
——真的很活泼。
自从今天观察开始，他就发现这个小姑娘着实是个闲不住的人。
一个上午，不算他出门开会的一个半小时，对面的这位“小欣欢”至少开了有十次抽屉。
每次开的时候都能摸出一样新零食，或者什么奇奇怪怪的比如骰子形状的玩具——就是那种给大龄多动症儿童用的，防止手闲着的玩意儿。
大部分时间她是注视着屏幕没错，但是他没错过她不时下飘的眼神，以及偶尔诡异上翘的唇角。
哦，除了零食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玩具一样一样地换，她还中途出门过不下五次，每次回来手里都拿着不同的垃圾高糖饮料，根本没停过。
看得人很饿。
所以临近午饭的时候，身为老板的莫任生终于不高兴了，尤其人事确认她的身份后。
他当然不是那种会介意员工耿直提议的老板，他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他介意的是自己招的人不认真干活！
所以他把对方叫过来，打算借机好好敲打一下。
他甚至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在便签纸上列了个大纲。
然而在小姑娘走进来的时候，目光一对上，他直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这头发染的什么颜色？”
张口就是一个脱纲问句。
欣欢也张口就答：“绿的啊。”
气氛一时尴尬。
莫任生想，这不能怪他有此一问，是个男性看到头发染成这种颜色，心情多少都会有些微妙。
欣欢心想的却是：完了个蛋。
她其实是因为刚毕业憋不住了想放飞自我，看实习期已经稳，上周去染了个茶绿，就是那种远看不明显，近看一片绿的色（shai）。
本以为这颜色还算低调，没想到进来就遭到老板诘问。
应该是诘问。
因为问话的人声音冷淡，脸上也半点不见笑。
莫老板的颜是正的，眉眼锋锐，嘴唇偏薄，所以不笑的时候就像个无情的杀人犯，看着很是冷酷。
欣欢还没这么面对面和他刚过，被他眼风一扫，立刻从心：
“如果公司不让染发的话，我明天就去染回来。”
“这个再说。”莫老板没接她的话，“找你来还有其他事。”
欣欢以为他要说自己对公司有意见的事，立刻垂头做出一副等待受训的模样。
“说说你最近工作都是什么。”他说。
哎？就这？
欣欢抬眼，飞快瞄了老板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
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她也不敢多问，就老老实实地说了起来。
开始还有点紧张，可说着说着她就觉得，可能老板根本不介意昨天群里的事情。
就是嘛，人家大老板这么帅，怎么可能介意这点鸡毛蒜皮的事？
人事姐姐应该就是让她以后公共场合发言注意，她已经知道了。
所以今天找她过来应该真就是为了了解她的工作——没准还就因为她足够耿直呢。
不就是汇报吗？
她做的事可不少。
这么一想，欣欢就不紧张了，当即精神抖擞地表示自己活跃在公司所有运营的论坛里，逢帖必回，积极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客服工作。
“所以你刚进来的时候申请的岗位是？”
他打断了她的快乐汇报。
“……游戏测试与技能设计。”
“很好，你组长是张翔吧？我下午就让他把你所有论坛的账号先暂时禁言了吧。”
——？？？？
“我们是初创的游戏公司——希望每一位员工都能为公司创造应有的价值。”
他特地在“应有”和“价值”两个词上加了重音。
“那必须的。”欣欢干笑两声。
“还有，月底考核马上就出来了，”他从边上抽出一份报告，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情况——不太好，知道公司的制度吗？王玲告诉过你了吧？”
“啊？”
“末位淘汰制，垫底就得走人。”
“……”
“希望你能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说。
在她逐渐僵硬的笑容中，他按照之前写好的大纲，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
“上班期间吃零食，先不说容易打搅到其他人，也影响自己吃午饭的胃口——哦，还有，今天我没用香水，希望没熏到你。”
他说完扯了扯唇角，来了个在对方看来假得不能再假的笑：
“听明白了吗，龙王？”
“……”
神魂飘摇间，她问了最后一句：“鲁智深？”
这下他真笑了，露出的一线牙森白如刀。
“宋江。”
……
欣欢不知道自己咋回的位置。
老板叫她的时间正好午饭前十分钟，其他人都在她汇报的时候就散了吃饭去了，办公室已经没人。
可能她零食真的吃多了，一点去胃口也没有。
一句末位淘汰听得她直接胃痉挛。
她回到位子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紧打开技能设计文档，是关于最近要立项的模板MOBA手游。需要她技能已经完成了一半，理论上进度没问题。
但老板刚才一番警告已足够让她难受，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和手头工作无关的事：
不不不，现在的关键是，这个月还剩下几天？
十天？
十天还够她把头发染回来么
和组长好好沟通下能保证不垫底吗？够挽回在老板心目中的形象吗？
万一不能挽回，她是不是就要被辞退了？
可她刚租的房子，下一个季度的房租还指着取公积金付？
还有实习不到两个月就被辞退她怎么找下家和下家解释？
——太难了。
欣欢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怒。
眼神在文档上飘了半天，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只有类似于nms*/qn*/gtm*这样的和谐字符。
可她一个文明人，真到了对文档下手，却是半个符号都敲不出来。
屏幕上方，她之前设计的最后一条技能正落入眼中：
技能：【瞪谁谁怀孕】
技能对象：雄性
技能范围：单体指向性
技能CD：38+2周
技能描述：
当你灌注你所有的情感和意志之时，被你选中的幸运儿将获得一次难能可贵的体验，至于能不能生下来，谁知道呢？
技能效果：
在技能CD期间，目标有概率出现眩晕，迟缓，石化等负面效果。
大概是魔怔了，欣欢看完技能后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了眼对面。
资本家莫老板还在忙忙碌碌地整理文件，根本没注意到她这边。
于是欣欢飞快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辣鸡工作狂小肚鸡肠伪君子资本家式虚伪嘴脸难怪女朋友都没有天天内分泌失调不就是吐槽了一句至于这么记仇吗？
她一边瞪一边想。
可就在念头飘完的瞬间，她脑中“叮”地响了下。
接着，极低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你的怨念已收到。】
——卧槽？等等？
——这什么？
同一时间，对面的老板突然冲出了办公室。
欣欢愣了片刻，然后想也没想就跟着冲了出去，在发现对方冲进男厕的刹那，生生止住了脚步。
接着，洗手间里传来了清晰的干呕声。
欣欢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