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小心地问道:“对后续抚养的人,法律上有什么要求吗?”
谢碧陶心里渐渐琢磨过味道来,“孤儿的监护人,如果确定没有亲属的话,可以由街道居委会指定工作人员来负责。胡主任不是我远方舅妈么,以前大概了解过一点。或者……现在的监护人可以指定新的监护人,需要居委会同意。”
方维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只觉得食不下咽,勉强又夹了一块肉,不料上头沾了一大块辣椒他没留意,辣味忽然从嗓子直冲到鼻腔。他赶紧用手使劲捂住嘴,一阵深咳下来,手都抖了。
他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眼泪,谢碧陶看得目瞪口呆,见他脸色暗淡,大概猜到了七八成,心里一酸,递过一杯水去:“先喝点水。”
方维喝了两口,稍微平静了些,谢碧陶眼中闪出同情的光,她继续说道:“方先生,抚养孩子是很重的责任。从未成年人成长的角度考虑,找到合适的人是比较困难的,既要有经济实力,又要有爱心,有耐心,愿意给孩子付出。很多人……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愿意养。”
她轻轻叹了口气。方维想了想:“遗产……我……我朋友能直接写遗嘱,把遗产留给孩子吗?”
“如果有遗嘱的话,财产分割是最明确的。不过未成年人的财产也是要由监护人监管的。如果您……的朋友能找到很信任的监护人,那就可以签多方监管协议。我提醒一下,监护人要慎重选择,以前有过小孩父母去世,交给堂叔抚养,结果小孩名下的房产被偷偷卖掉的官司,举证起来也很麻烦。”
方维点了点头:“我朋友,他会慎重考虑的。”
谢碧陶招招手,又叫了一份鸡汤:“这里的汤做的不错,很补的。”
方维心中百转千回,又问道:“所以如果孩子已经成年,就没什么风险了吧?”
“是。”
他掰着指头在心里数了数,“一二三四五,五年。”又进了丁香园论坛,搜了一下膀胱癌五年生存率,“超过50%,也还好。”
他略微放下心来,拿着勺子慢慢喝了点鸡汤,又问道:“你妹妹在住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恢复得还可以,只是高主任说了,脚踝骨折很严重,后续要手术换人工踝关节。我有些不放心。”
“这个手术很成熟了,高主任医术也是一流的。现在就可以慢慢做康复训练,开始会非常疼,得一点一点熬过去,怎么也要大半年。后续在医院有什么要帮忙的,找我就行。”
谢碧陶便招手叫买单。方维笑道:“我约你出来的,没这个道理。”
她很坚持,自己付了账。
商场里灯火通明,大堂里摆了市集,摊子上排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类糖果,不少孩子凑在前头,仔细挑选着。方维心里一动,便微笑道:“谢律师,我在这停一停。”
她笑道:“要买糖?”
他点点头:“几年前……孩子很喜欢吃,我怕他们把牙吃坏了,威逼利诱地不肯买,想着怪可怜的。”
他伸出手去挑拣着。糖果包着金银色的纸,在手里沙沙作响。他很认真地问摊主:“哪些不太甜?”
摊主给他指了指:“这种软糖推荐一下,水果味的,可以试吃。”
他拈了一个,在嘴里慢慢嚼着,“很好。”
摊主给了个牛皮纸袋,他很仔细地挑了几种口味,忽然抬头看见谢碧陶安静地站在旁边瞧着他的动作,眼里含着泪,心里一震,“你……想吃吗?”
她只是摇头。
方维和她告别,拎着纸袋,慢悠悠地走回家去。路上行人很多,行色匆匆。他觉得有些冷,踝关节与膝关节一时都疼起来。
进了家门,暖气抚慰了身心,他才舒服了些。他扬起手来:“给你们带的糖。”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郑祥笑着说道:“甜腻腻的,不吃了。”
他大感愕然:“不喜欢了吗?”
方谨道:“这都好几年了,那都是小屁孩才喜欢的东西。”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郑祥小声说道:“爸,最近你老出差,又加班,我俩吃外头的饭都吃腻了。”
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我知道了,以后尽量多回家。”他又把方谨拉过来:“你都这么高了,是时候学做饭了。”
“做饭?”
“是,以前不让你们进厨房,怕你们毛手毛脚动了燃气,或者烫了手。现在都大了,要是会做几个家常菜,好歹你俩能有口热饭吃。”
“爸,你不做了啊。”
“不是不做,我……我总有些应酬,免不了的。你俩连打鸡蛋都不会,是我的不对,回头慢慢教你们。”
“行啊。”
他俩睡着了。方维翻着床头那本《泌尿外科学》,里头的话一句句落在眼里,在脑中来回盘旋着。
他的情绪在“为什么”、“凭什么”和“不是我”中间来回横跳,一晚上辗转反侧,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勉强睡着了。
闹钟将他叫醒,他迷迷瞪瞪地起了床,挑了一件厚羽绒服,顶着风往医院走去。
进了设备科,还没等坐下,电话就不要命地响起来,是院长助理来电:“上次黄院长要的会议室改造方案,赶紧发过来。”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从电脑中翻找着,总算找到了做好的报告,给助理发了邮件。
他处理了几件急事,又将几个小组长叫在一块,把手里的工作一一交代清楚,才说道:“我最近家里有点事,可能会请几天假。现在正是年底,工作也比较多,大伙都费点心。”
几个组长面面相觑,都赶忙应了。王有庆问道:“头儿,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咱们科别的没有,就是人手多。”
大伙都笑起来,他也笑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方维按照要求抽了血,又做了心电图,就往泌尿外科门诊走去,兜里揣着昨天开出来的利多卡因注射液。
值班的护士确认了一遍是硬镜,给他指了指队伍,“在这等着。”
队伍不算很长,忽然门开了,一个二十来岁学生模样的男生扶着墙走了出来,腿部还在打颤。
方维心里越来越怕,总觉得脖子上有一把雪亮的大刀片,就要凌空劈下来。他恨不得立即转身离开,脚却认命一般,一点一点往前挪着。
终于他前面的一位老大爷也颤巍巍地出来了。他咬了咬牙,走进屋子。
医生背对着他,正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字。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纤瘦的背影,梳着马尾。
方维脑中轰的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卢玉贞转过来,愕然道:“方大哥,是你?”
他往门口瞧了瞧,又转回头来,疑惑地瞧着她:“我是来做膀胱镜的。”
她带着口罩,只露出笑微微的眉眼:“对,我负责硬镜。”
他只觉得腿脚发软:“有男医生吗?”
卢玉贞摇头:“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他看看灯管,又看看地板。卢玉贞盯着他:“还做吗?”
他眼睛一闭:“做吧。”
“心电图做了吗?”
“做了。”他把心电图递过去,她瞧了瞧,“传染四项呢?”
“抽了血,结果还没出,肯定没事。”
她取出一包病号服,将隔壁的帘子拉上:“把衣服脱了,换这个。”
方维走进角落里,伸出手慢慢腾腾地脱着衣服。先脱了上衣,然后是鞋子,裤子,内裤……
他刚要伸手去拿病号服,忽然哗啦一声,帘子被整个拉开了。猝不及防,他身上不着一丝,只好用手挡住隐私部位,“怎么?”
她戴着口罩,打量了一下他,眼神有点怪。“方科长,把你的衣服先穿起来,别碰病号服。”
他茫然地瞧着她。她冷冷地说道:“你的传染四项结果有问题,梅毒测试为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