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B超的是个年轻男医生,接过申请单看了一眼:“泌尿外。”
方维点点头:“是。”
“憋尿到位了没有?”
“差不多了。”
“裤子往下拉。”
方维按他的要求做了,躺在床上,内心有点忐忑。医生将探头涂了耦合剂,放在下腹部肾的位置,认真地查看起来。
“膀胱……充盈程度不够。”
“确实挺想上厕所的。”
方维盯着电脑上的影像,又努力分辨医生的表情。
医生的手忽然停住了,手在键盘上敲得啪啪有声,光标在屏幕上量过来又量过去。他保存了几张影像,又将探头转了转,更深地按下去。
一阵疼痛漫上来,他险些叫出声,咬牙忍住了。
医生问道:“你以前检查过没有?”
“去年12月体检过,没有问题。”
医生不说话了,忽然站起身来,“你在这等一等。”
他出去了,过了一会,带了另一个人进来,方维一见,心里立即慌乱起来,正是影像科主任齐永成。
他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见到方维,愕然道:“方科长,怎么是你。”
男医生指着屏幕,小声地点了一下。
B超室内的气氛瞬间十分紧张。齐主任接手了探头,沉稳地坐下来,喃喃道:“肾……还行,前列腺……看着没有什么问题。”
方维只觉得闷闷地疼,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齐主任本来冷峻的脸越发黑了下来。
方维心里一沉,“齐主任,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
齐主任摇摇头:“方科长,你去排空了再来一遍。”
过了一阵,齐主任眉头也皱了起来。
“到底是哪儿?”
齐永成嗯了一声,指着屏幕上光标闪烁的位置,“膀胱里有个斑块。”
“是结石吗?”
“看着不像。”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齐主任仔仔细细地将下腹探查了一遍,犄角旮旯也不放过,认真地打出几行字来:“让蒋主任再看看,必要的时候做加强超声吧。”
打印机吱吱地响着,吐出一张检查结果。
“双肾大小形态正常,包膜光滑,实质未见异常回声,集合系统无分离,血流灌注正常。双侧输尿管无明显扩张。膀胱后壁后方见不规则低回声实质团,大小约18*15mm,边界可辨,与膀胱后壁边界可辨,内回声不均匀,CDFI:内可见细条状血流信号。”
他将结果在脑中过了一遍,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浮了上来。他强行冷静了一会,回到诊室把B超连同血常规和尿常规的单子一起递给蒋济仁。
蒋大夫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冷静地问道:“家里人,三代以内,有癌症病史吗?”
“没有。”
蒋济仁想了想,“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做个膀胱镜吧。”
方维坐在椅子上抱着双手苦笑了一下:“膀胱很少会有结节,大概率是癌变,是吧?”
“从医学的角度,什么都有可能,我不会轻易下结论。”蒋济仁在电脑中查了查:“要不要住院?”
“就做膀胱镜的话……不用住院吧。”
“你白细胞太高了,需要先消炎,挂几瓶水,住院会方便点。”
“我来不及安排,先给我开点消炎药吧。”
蒋济仁摇摇头:“什么事比身体重要。”嘴里吐槽着,他还是开了药方。“开了。膀胱镜,要硬镜还是软镜?软镜最快要三天,硬镜明天可以做,不过会痛苦一些。”
“那就硬镜吧,我挺得住。”方维站起身来,“我还想问一下,如果……确实是癌,是不是要手术?”
“如果确诊的话,还是要尽早手术,之后看病情做定期化疗灌注。”蒋济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别想太多。还有,别去百度,越搜病越大。”
方维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的脚忽然沉重起来,走半天也走不到电梯。他推开楼梯间的门,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脚步声空洞地响着。外面很冷,花坛里的几株月季被冻得僵住了,上面还有开剩的花,灰败地停在枝头。
旁边站着个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方维突然想起来,陆耀送他战友来的那天,他就在这里抽。
方维站住了,男人就递过一根来,他摇摇头:“我不抽。”
男人将烟收回去,也不说话。方维望了望天,有点阴沉。忽然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是王有庆的声音:“头儿,太平间门口的大灯坏了,一闪一闪地吓人。”
“太平间嘛,坏了就坏了,叫维修组几个电工赶紧出个人修一下。”
王有庆听他的语气与平时不同,稍微带着点不耐烦,连忙答道:“好的。”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科研楼地下一层的窗户关不上,换个合页就好了,赶紧去弄,不然狗都要被冻死了。”
王有庆晕乎乎地说道:“狗?冻死?”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冻死,你安排人吧。”
方维挂了电话,男人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黑洞洞地望着他:“太平间出什么事了?”
他吓了一跳:“灯坏了。”
男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老婆还在里头。”
方维不知道说什么,男人喃喃自语:“本来她还有两个月就生了,我俩买了好多小衣服,小床,小玩具,每一样都是她亲自挑好的。”
方维回过神来,这是车祸受害者的家属,顿时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重的让人喘不上气。男人接着说道:“家里一切都是她打理的,我连水电费都不会交,银行卡密码都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呢?”
方维小声道:“节哀。”
男人麻木地看了他一眼:“大概真是人各有命吧,她那么年轻。”
方维嗯了一声,心里像熬了一锅浆糊一样,许多事泛起来又沉下去,黏糊糊地搅个不停。
他默然走到一边,在微信联系人里翻找,很快找到了谢碧陶。
方维:谢律师,请问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谢碧陶过了一会才回复:请问有事吗?我在办公室。
方维苦笑着敲字:有些私事想请教你。
谢碧陶那边又长长地沉默了一阵子,才回复道:我下午去医院看我妹妹,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一块吃个便饭。
傍晚时分,路灯刚亮起来的时刻,方维站在楼下,等到了谢碧陶。她神情很严肃,穿着一件长风衣,画着淡妆,是个标准的白领丽人。
她个子高挑,极有风致,过往的人见了,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卢玉贞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了他们两个人。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便走过去了。
方维和谢碧陶并肩走出医院,走到了两条街外的安德商场,又进了他们吃过饭的那一家。
谢碧陶小心翼翼地说道:“方科长,是有咨询吗?”
方维嗯了一声,“你是执业律师,我知道找你咨询是收费的,我按标准给你。”
谢碧陶笑了:“那倒是不用。上次你救了我,我还没道谢。”
方维摇摇头:“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我知道你忙着,也不说废话,我想替一个朋友问一下,孤儿怎么继承遗产。”
谢碧陶吓了一跳:“孤儿?”
“就是……我有个朋友,得了绝症。他有孩子,想确保孩子的权益,怕身后没人管。”
“孩子多大啊?”
“十几岁吧。”
“到十四岁了吗?”
“还没有。”
谢碧陶想了想,“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办理;或者可以写协议书,谁愿意接手抚养孩子,谁就继承一部分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