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中心ICU门外,站着一群脸色焦灼的人,偶尔有人将脸埋在手中,向着墙壁低低抽泣。
金九华从病房里面走了出来,将陆耀叫到一边:“人还是昏迷着,不确定能不能醒。这里家属探视一天只有半小时,我个人建议,你可以买支录音笔,跟她说点话,我送过去交给ICU的护士,在她耳边播放,说不定有用。”
陆耀点头道:“我这就去办。”
“以前也有过例子,病人能听见周围的声音。病人自己能从云南坚持到北京,就说明求生意志很强。”
陆耀伸出手去握着他的手:“我请求你们,一定把她救回来,我们正在给她申请英模。她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好几十年,你们千万千万想想办法。”
金九华心中一动,“我们会尽力的。”
他走向郑佳雪和陈妙茵她们,几个女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两个保镖警惕地看着周围。金九华小声说:“病人肺部有感染,ICU的大夫已经请了胸外的专家会诊,他们一会就到了。”
几个人静默了一下,忽然王女士哭起来,声音有点尖:“一定是手术没做好,高主任不是说尽力的吗,怎么会……”
家属们的眼光都看过来。郑佳雪劝说道:“妈,你镇定点。手术并发症很多,谁也开不了天眼。”
金九华摇摇头:“手术后出现感染的情况,这是很正常的,跟手术质量没有关系,你们不要多想。”
他看郑佳雪的头发胡乱散在胸前,原本傲气的脸,此刻憔悴了五分,心里叹了口气:“佳雪,你以前也是学医的。你是明白人,病情变幻莫测,我们做大夫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她点点头,镇定地说道:“九华,我知道你的为人。费用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新方法都只管去试。”
有个护士走了出来,叫道:“17床,白玉兰家属在吗?”
谢碧陶一下子冲了出来,脸色煞白,“我就是。”
护士不疾不徐地说道:“早上大夫评估过了,白玉兰的情况稳定,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谢碧陶的眼睛亮了:“我……我这就去办。”
门开了,一个护士将人推了出来。
白玉兰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脸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眼神茫然地四处看着。终于看到谢碧陶的脸,她像是突然放了心,就颤动着嘴唇,艰难地叫了声“姐姐”。谢碧陶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道:“咱们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这。”
忽然王女士冲了上来,扳着病人的肩膀:“都是你这狐狸精,把我儿子害了,我儿子生死未卜,你倒是没事……”
这一下变起仓促,众人都呆了,谢碧陶赶紧冲上去:“老婆子你疯了,放开我妹妹。”
金九华也去拉她,王女士使了大力气,一时拽不动,又回头叫陈妙茵:“快来打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打小三天经地义。”
陈妙茵赶了上来,也往回拉她:“妈,不关她的事,别跟她计较了。”
“我好好的儿子,都是被勾引坏了……你也是个不中用的,看不住人……”
一群人乱作一团,保镖们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郑佳雪喝道:“妈,咱们跟外头不要脸的女人纠缠什么。”
谢碧陶的脸挂了下来,她将王女士的手掰开,站在病床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瞎说。我妹妹跟肇事司机,没有半点关系。当天是肇事司机硬要送我妹妹回家,什么小三,再乱说告你们诽谤。”
郑佳雪道:“你妹妹是不是小三,她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撇清楚了就没事,我们有律师团队,怂恿别人酒驾,也有连带责任。”
谢碧陶冷冷地说道:“欢迎欢迎,你们要是有证据,只管起诉就是了,我奉陪到底。不过我妹妹的医疗费用,还得麻烦你们承担。还有,你家要是这么讲礼义廉耻,就去新生儿ICU去看看那个剖腹产的孩子,想想那个被车撞死的孕妇,不知道良心上过不过得去。”
护士叫道:“都让让。”将病人推着走了,谢碧陶紧紧地握着妹妹的手。
王女士被抢白了这么一顿,跺脚道:“这女人牙尖嘴利,总得治一治她。”
陈妙茵脸色发青,过了一阵才道:“妈,咱们先管佳瑞吧,这些烂事,以后慢慢再说。”
“你真是扶不起来,见了小三都怂成这样,能成什么事。”
郑佳雪脸色也不耐烦起来:“妈,嫂子是识大体的人,还好没动手。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万一再有人用手机录个视频放在网上,又要被人笑话,还要花钱压热度。还嫌公司里不够乱啊。”
王女士回过神来,“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又转向陈妙茵:“那个院长,不是你同学吗,你去打听打听。”
陈妙茵叹了口气:“好。”
陈妙茵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将头发扎了起来。几天奔波,她眼圈下有了明显的一圈黑色,再也掩盖不住。
她沿着走廊慢慢走去。两侧白色墙壁上挂着专家们的大幅宣传照,冯时自然也在里面,她停下来仰头看着。
冯时,华正医院副院长,兼创伤医学中心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现任北京市医学会显微外科专业委员会主席,享受□□政府特殊津贴。擅长断肢再植,复杂四肢关节周围骨折的手术治疗,骨缺损及肩肘关节伤病的诊治。
照片里的他穿着白大褂,很是儒雅温和,是这个年纪的人最好的样子。
办公室门开着,冯时在里面跟人谈着什么,语气冷冰冰的。她站在门边,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阵,那人出来了。她刚想进去,冯时也跟着出来,手里拿着笔记本,像是要去开会。见到她在门口,愣了一下:“妙茵,找我有事?”
她硬着头皮道:“我想问问我老公的事,ICU说他情况不大好。”
冯时点了点头:“高主任跟我汇报过了,也是我叫ICU安排的会诊,会诊完了会有结果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他又补上一句:“我每天早上来了都会先把病人的情况看一遍,方案我也会提自己的意见。我先去开会,待会再聊。”
她茫然地点头。冯时道:“我理解家属的感受,你们的心理压力也很大,还是要注意休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好。费用上不用管,人能活着就行。”
他笑了笑,刚要走,忽然转身回来,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你加我微信吧,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我事情很多,不一定能及时回,但早晚能回。”
“嗯,看你也很忙。”
他微微叹了口气,“妙茵,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都可以帮你。”
他说出这句话来,忽然觉得十分冒失,简直不像四十岁的人能说出来的。她却听明白了,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
他们一起去等电梯。她默然地跟在他身后,电梯在底层停了许久。他小声问道:“之前没来得及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她有点恍惚,“我有个女儿,十二岁了。你呢?”
“我没有孩子。”
“哦。”
冯时走过门诊大楼前的花园,路上不断有人热情地打着招呼,他很客气地点头。他掏出手机,看着她的头像,是和一个小姑娘的合照剪影。
真的已经过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