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蓝布长袖衬衫的妇女面露难色,看上去竟是颇为纠结。
要是放在以前,她铁定就替沈雪人答应下来了,可今天......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沈雪人扶了起来,偏头对牧书生道:“囡囡受到的惊吓太大,还没缓过神,你要是不嫌弃,晚点来我家吃个饭,到时候再聊这事。”
牧书生愣了愣,旋即又反应了过来,含笑道:“是该上门讨论,我叫牧书生,不知该怎么称呼您二位呢?”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表露出来,殊不知在其他人的眼里,他的眼珠子都要黏在沈雪人身上了。
妇女捏紧了沈雪人身上的衣服,含含糊糊地道:“我叫王翠花,你叫我王大婶就是了,她是我......沈雪人,她叫沈雪人。”
说完,她揽着沈雪人的肩膀,急急忙忙地朝村子里走去。
两边的景色飞快地倒退,持续懵逼的沈雪人终于回过神,她一把抓住王翠花的手,震惊地道:“你是我的什么?”
王翠花被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这傻孩子,我当然是你......”话到嘴边突然卡壳,顿了顿,她心虚地道:“你、你娘啊。”
这话一出口,她就移开了视线,因此她自然没有发现沈雪人在听到这话时剧烈变换的脸色。
落水、牧书生、王翠花......果然,这不是巧合!她穿进了《永远舔不到好饼的沈雪人》这本小说里!
作为选秀出身的艺人,从出道的第一天起沈雪人就黑粉不断。
参加选秀前她是素人,唱跳能力都很一般,就一张脸出挑,黑子们逮着“业务能力不行”这事嘲了她一年。
一年后,她solo出道,专辑销量突破五千万张,横扫各大音乐奖项,连广场舞大妈都放她的歌,还是live版的那种。
黑子见状,改变风向,说这年头演技稍微好点的歌手都去演戏了,她之所以没去演肯定是因为“演技不行”。
又是一年,三部她当女主的戏接连播出,她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小花,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六七岁的小孩,都是她的忠实拥趸。
同年,她主演的电影票房大爆,年底拿奖时她拿到手软。
黑子们气得要死,开始说她“有金主”。
没过几天,沈雪人的生平被扒得干干净净。
孤儿院出身,自小就乐观向上,学习成绩一直排名全校第一,念完义务教育后,按规定,孤儿院不再收留她,她到处打零工。
擦盘子、洗车子、卖面包......她几乎什么都做过,攒够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大学。
最绝的是,一上大学,她就开始自主创业,从卖苦力给同学跑腿,到开发校园互助app赚取第一桶金,她的成功被老师们当作经典案例,翻来覆去地讲。
到她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她的app已经给她带来了上亿的盈利,而且还会持续盈利。
换句话说,非要找一个金主的话,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金主。
黑子们十分受挫,差点就要脱黑。
他们中一个大粉,文笔不错,常年在圈内产出同人,她从头到尾都不相信网上爆出来这些事,反而觉得是沈雪人故意营销。
为了鼓舞士气,她以沈雪人为原型,写了一本发生在七八十年代的言情小说。
在这本小说里,沈雪人的长相与现实里的她一模一样,从小就被村子里的人称为“村花”。
不同的是,现实里的沈雪人什么饼都能吃到,小说里的沈雪人却倒霉连连,好饼一口没吃到,吃进嘴的全是毒饼。
表现在外就是:
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父母找回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并且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回到原来的家,气走当兵十二年转业回来的亲哥哥后,发现哥哥是市供销社的主任。
千方百计得来的丈夫不但不行,还喜欢到处沾花惹草。
还有些别的,沈雪人记忆不深刻,唯独这三个情节,她当时看的时候差点被气死,所以记得牢牢的。
因为太气,她用小号发了条“要是换作我,毒饼也能变成好饼!”的微博,之后......
她就真进来了。
而且第一口毒饼,已经被人塞进了她的嘴里。
......牧书生如预料中的看上了她,并提出了“求婚”。
沈雪人从水里出来后之所以一直盯着牧书生看,就因为牧书生从长相到打扮,都跟小说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的确良”材质的白衬衫,领口微微发黄,蓝裤子,裤腿盖过皮鞋,身高大约一米七五,长相清秀,但身体看上去有些羸弱。
这种感觉十分难以形容,比“漫撕男”更让人惊异。
大概是因为“漫撕男”是从漫画里出来的,好歹有个纸片人的形象,牧书生却是从文字中变化而来的,连张具体的脸都没有吧。
实事求是地说,牧书生长得并不丑,甚至还有点清秀,但沈雪人一想到他在小说里连石更都石更不起来,还骗书里的“沈雪人”说这是全世界男人都有的毛病,她就反胃。
关键是,不行就不行吧,一起把日子过好也行,偏偏这位大少爷在共情能力上尤其突出,今天觉得那个流落风尘的李小姐离了他活不下去,明天觉得那个独守空闺的王夫人再不被爱情滋润就要枯萎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沈雪人觉得,自己就是脑子被门夹了,也不会嫁给他!
她正想得入神,走在她前面的王翠花突然停了下来。
“囡......雪人,你先进去洗澡换衣服吧。”王翠花回过头,急急忙忙地将沈雪人塞进房间里。
沈雪人一个晃眼,只来得及看清楚院子里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沉默抽烟的中年男人,一个是低着头抠手的小姑娘。
过了会,房门被王翠花从外面狠狠关上。
沈雪人站在靠门的地方,心下一沉。
看来这第一口毒饼还没消化,第二口毒饼又要被塞她嘴里了。
站在院子里的那两人,不出意外,一个是王翠花的丈夫沈家兴,一个是王翠花的亲生女儿白梦婷。
说起来这事也是扯,当年王翠花生白梦婷的时候,因为难产,被送去了县上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床位不够用,王翠花被安排与另一个产妇住在一起。
等待抢救的间隙,王翠花见另一个产妇咬着牙往下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股勇气,跟着咬了咬牙,用力把肚子里的孩子挤了出来。
医生没想到她们两个会同时生,这一忙,就把小孩抱错了。
这么多年过去,王翠花和沈家兴一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频频有外村的人过来说他们跟外村一个小姑娘长得像一家人,他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沈雪人是标准的鹅蛋脸,双眼皮,鼻子挺,嘴巴小。
王翠花和沈家兴一个是圆脸,一个是国字脸,但眼皮都是单的,鼻梁也不高,嘴巴更谈不上小。
从小到大,别人夸沈雪人都夸她“尽挑爹娘的优点长”,可王翠花和沈家兴,压根就没优点啊!沈雪人能上哪儿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变成参天大树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沈雪人十八岁生日这天,夫妻俩终于忍不住,悄悄跑去外村看了一眼那个据说跟他们长得像一家人的小姑娘。
在去的路上他们就打听好了那姑娘的所有资料。
小姑娘叫白梦婷,也是今天满十八岁。
跟沈雪人相比,她的日子过得苦多了,一岁没了娘,三岁没了爹,六岁时亲哥哥扔下她去当兵,期间从没回来过。
她跟着叔叔婶婶一起生活,吃得少穿得薄,该做的事却一点都不少。
听说她婶婶嫌她在家吃得多,这几天已经在为她物色男人准备把她嫁出去了。
王翠花和沈家兴找到白梦婷的时候,她正在地里干活。
沈家兴远远地望去,小姑娘长了张圆脸,单眼皮,塌鼻梁,大嘴,怎么看怎么像年轻版的王翠花。
王翠花当场就落了泪,拉着沈家兴的手说:“女像娘苦断肠,都是我害了她啊!”
这事便算是有了论断,最后由沈家兴去跟小姑娘的叔叔婶婶交涉,王翠花去找沈雪人,两边将人交换过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等到真的面对沈雪人时,王翠花怎么都说不出那句“你不是我们亲生女儿”的话。
院子里。
沈家兴看着自家婆娘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用食指掸了掸烟灰,叹气道:“你别觉得对不起她,她占了我们女儿的位置这么多年,也算是享够福了,你想想我们亲生女儿在外面过的日子,那都是替她受的苦啊。”
白梦婷低着头,嗫嚅着道:“我、我可以吃苦,我什么都能做,我就是......想要娘。”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飞快地往王翠花脸上扫了一眼。
王翠花一看她这样就受不了,眼泪哗哗的流:“乖女儿,是娘不好,娘不该对外人心软,你放心,以后娘就是你的,娘现在就让她走......”顿了顿,她想起什么,纠结地道:“可是我刚刚答应那个叫牧书生的,晚上跟他讨论囡......雪人的婚事。”
白梦婷有些惊讶,瞪大眼道:“牧书生?就是那个县供销社副主任的儿子吗?”
见王翠花点头,她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婶婶已经给我定下杏春堂的掌柜了,要是雪、雪人回去,婶婶必定是要让她嫁过去的。”
王翠花惊呼一声:“杏春堂的掌柜?!那岂不是都七老八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