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飞下台的时候,余秀正在后台等着登台表演。
和以往漂亮精致的脸蛋不同,今天她画了?一?个男装,面庞涂得黝黑,嘴巴周围糊了?一?圈假胡子,穿着北方男人?特有的羊皮袄子,头戴长耳大面帽,脚上穿着一?双大棉鞋,还用绳子从下到小腿肚绑了?一?圈,原来是为了?凸显身高,鞋子底下垫了?一?块砖,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穿这么厚,你不热?”韩延飞看她那样子,有些?好笑。
“热,但是角色表演需要嘛。”三伏天,穿大棉袄,不热那是不可能的。
余秀没想到韩延飞会跟自己说话,瞧着他军装笔挺,身形高大,就算她脚底垫了?一?块砖头,他还比她高一?个头,两人?站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不知怎么地有些?紧张,说话都紧绷绷的。
“你倒挺敬业的。”韩延飞双手抱胸,气势逼人?,“一?个多月了?,你要把我军装放多久?我不说,你就不还我是不是?我就两件军装,它们对?我很重要,我总不能穿同一?件军衣吧。”
余秀这才想起,韩延飞在百川村找到她的时候,脱下身上的军衣盖在她的身上,她到现?在都没想起还他,顿时有些?窘迫,红着脸颊道:“对?不住了?,这段日子我忙东忙西,把这件事给?忘了?,回头我就把衣服给?你,实在不好意思了?。”
“好。你,脸上还疼吗?”迟疑了?许久,韩延飞开口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部少?了?些?许凌厉,声音也变得柔和,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偏头说:“让你受了?委屈,是我没处理好场部危险份子,让你受了?伤。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着,突然从包里掏出两片小药膏,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此时后台忙成一?团,化妆的化妆,换衣的换衣,背台词的背台词,两人?站在背光之处,压根没人?看见他们的动作。
余秀握着手里的小药膏,心脏呯呯呯地跳个不停,如果说以前韩延飞的所作所为是她的错觉,那么他这几天反常的动作,足以说明他想表达的一?切。
可她是个寡妇,丈夫才死两个多月,他就算有什么想法,她也不能和他扯上瓜葛,那样会让许多人?诟病,也会让两个孩子抬不起头来。
心中复杂不安,上台的时间到了?,莫玉兰领着田保国一?家人?,还有邀请的丁自重和另外两个场部职工,都化完妆,和她一?起上到舞台。
一?亮相,众人?就被?余秀的妆容给?惊呆了?,都没想到她会扮成男人?,把自己的脸涂得个包公似的,纷纷在台下调侃:“哎哟,早知道学校两个老师差男人?演丈夫,咱们说啥都要争取一?二跟她们搭搭,瞧瞧余同志那模样儿,跟旧时代的‘小白脸’儿似的,弱不禁风,可怎么表演啊!”
“什么小白脸儿,明明是小黑脸儿,哎哟喂,余同志,你可悠着点,别被?脚下的砖头给?绊着了?,到时候让咱们韩场长心疼!”
韩延飞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舞台右侧的观看位置上,那双深邃狭长的眸子,闪着幽暗的光芒,正直直盯着她看。
听到台下人?的调侃,他不但没反驳,嘴角还勾起一?抹淡笑,身体往后背椅子上一?靠,手里懒洋洋的玩着一?支钢笔,神情似乎很愉悦。
台下离他近的一?些?人?看到他的表情,起哄得更起劲儿,什么话儿都说了?出来。
莫玉兰看余秀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一?副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赶紧让台下几个临时组成的乐器班赶紧奏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此时在舞台左边,一?块大围布帘子隔成的后台化妆间里,蒋玉梅站在漆黑的角落里,通过布帘细缝,看见外面起哄的情况,气得脸都发红了?,咬牙切齿低骂:“该死的狐狸精!唆使孩子对?我动手也就算了?,还打我喜欢的男人?主意,贱人?就是贱人?,骨子里就改不了?!”
天快黑时,蒋玉梅原本在自己住的马架子里画好了?妆,穿上了?漂亮的布拉吉,准备出门去会议室的时候,刚踏出门,就被?人?套了?麻袋,把她拉进?黑漆漆的屋里堵住嘴巴,对?着除她脸以外的地方一?阵猛锤。
边锤,她还听见三个男孩在她头顶恶狠狠地说:“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打死你,打死你!”
砂锅般的拳头打在身上,疼得她蜷缩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她想求救,嘴里却被?塞了?个烂布条,只能吚吚呜呜的求饶。
等到打她的人?停手离开,她不顾疼痛挣扎着拉开头上的麻袋,看见三个模糊离去的背影,后来一?打听,是四队那个壮得跟头熊似的田保国的三个儿子。
她跟田保国无缘无仇,稍微一?想就明白,李家三个小子是给?余秀那个贱蹄子出气!
她浑身都是淤青,偏偏脸蛋没有丁点伤痕,也不到证据证明是李家三个小子打了?自己,心下气愤不已,余秀平时装得跟个小白花似的,转头却干起这种唆使小孩打人?的事情,既然余秀不仁,就别怪她不义,等着瞧吧!
联谊会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结束,大家进?行投票之后,余秀和莫玉玲拿到了?第四名的好成绩,两人?一?人?得了?四斤粮票,一?个搪瓷水盅,可把大家伙儿给?羡慕的,纷纷要说请客。
两人?也挺高兴,找人?把粮票换成一?两的粮票,给?丁自重三人?,田保国一?家人?每人?一?两粮票,虽然不多,重在参与,大家都挺乐呵,说了?几句话就分道扬镳。
哪成想余秀带着冠军芝芝俩孩子回到马架子,就着搁在桌上的冷开水咕噜噜一?通喝下去,人?就直接晕了?。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冠军焦急的呼喊,芝芝被?吓倒的哭声,以及马架子门口走进?来的乌宏骏骂骂咧咧声。
彼时韩延飞正在会议室里跟谭书?记、还有分场部几个领导商谈明天如何开展支边们的工作。
丁自重忽然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哭嚎不止的粉□□娃,气急败坏道:“团长,出大事了?,乌红玉把余秀同志绑走了?,说是要肃清右→派苏修份子,把余秀同志拉去县委会审判,余同志两个孩子拦不住,只能找我来帮忙。”
“什么!”韩延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变得狠厉:“她乌红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后勤主任,竟然敢越级拿人?,胆大包天!”
他说着,大步离开会议室,来到自己的马架子,从床头拿出一?把汉阳造步、枪,一?把独橛子,咔咔咔上好子弹,转头喊丁自重:“开车。”
“叔叔,我也要去。”陈冠军小脸满是伤痕,前胸后背有明显被?人?踹过的痕迹,一?双黑亮的眼眸里却透着愤怒和坚强,“他们抓走了?妈妈,我要去救妈妈。”
芝芝也举起自己小小的双手,抽抽噎噎的哭:“救妈妈,打坏人?。”
“行,一?起去。”韩延飞点头答应,丁自重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分场部分给?韩延飞的是辆四人?座的吉普车,带两个孩子也没问?题。
车子启动,冒着黑烟离开了?分场部,谭书?记带着方怡婷几个干部出来,车子早已走远了?,急得谭书?记猛拍大腿:“快,派车跟上,给?我拦住韩延飞!就冲他那暴脾气,今晚肯定要出事儿!”
分场部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四辆大卡车同时启动,载着一?群干部和随后赶来的狩猎队,安保队,呼啦啦的往县里方向行进?。
今日无月,黑漆漆的夜色之下,茫茫北寒平原并不好走。
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磕磕碰碰,车子行走在其?中跌宕起伏,像坐在海浪上的海船,颠簸得让人?胃里痉挛不停,只想狠狠的吐一?番。
土路的两边是成片的荒草和开垦的土地,各种野兽鸟虫隐藏在草丛中叫喊不停,仿佛一?个大型的原始森林,听得人?头皮发麻。
芝芝被?急速开动的吉普车颠得脸色发白,想吐又怕弄脏车,懂事的紧紧闭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浑身无力?的靠在哥哥的怀里。
陈冠军默不作声地把她搂在怀里,看着车窗外不时闪过的冒着绿光的野狼群,心里有些?担忧,有些?害怕,回答前头两个男人?的问?题:“妈妈是喝了?屋子里的白开水晕过去的,然后那个穿着列宁服的老太?婆带着人?过来绑走了?妈妈,我怎么拦都没用,那老太?婆还打了?我两巴掌,骂我是小贱种。”
“乌宏骏跟乌红玉在一?起吗?”这话是韩延飞问?丁自重。
“不清楚,联谊会的时候,我留心过乌宏骏,他一?直跟三队的职工在台下左侧看表演,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儿,晚会结束后,大家分散回家,我看中新来的一?个女支边,跟她搭话去了?没注意看乌宏骏,哪想到会出这事儿。”
丁自重说完这话,心虚的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韩延飞。
他薄唇紧抿,目光阴沉,手里紧紧握着汉阳造步、枪,因?为太?用力?,手指骨节都已泛白,整个人?处于低气压的危险状态,看得丁自重浑身一?激灵,回头专心致志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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