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了下来。
崔梦云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纪衡和崔梦缘聊得畅快。
面对崔梦云的时候,崔梦缘一提起琅琊王氏,就恨不得生啖其肉,痛到极致。可她在纪衡面前,说起王家,居然一派云淡风轻。
甚至能细细地为纪衡普及如今王氏年轻一代的人员分布。
哪个行省,是王家哪一脉主要遍及地,谁和谁有些别扭,谁和谁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只要纪衡问了,崔梦缘又恰好知道的,她都当做在拉家常一般,将这些王家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全抖了出来。
听得越多,崔梦云的神情也渐渐变得端正起来,甚至在心里偷偷佩服起嫡姐,她在这样公婆不和、夫妻不睦的境况下,竟还能打探到这么多对外人来说是辛秘的消息。
嫡姐确实很适合做世家妇,崔梦云由衷地感慨。
“王家倒是还有不错的子弟,像那王式尧,下半年才行及冠礼,但现下就在文麓书院甲字班,等着明年春闱下场一试呢。”
“哦?”纪衡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这王式尧不过十七便有举人功名?”
她不提秋闱,显然是已考过了乡试,又压了三年,明年才准备第一次下场逐鹿。
见纪衡有兴趣,崔梦缘也有些来劲,便细细道来。
原来,这王式尧本只是王家一旁系出嫁女所出之子,但此女出嫁后受到婆家上下苛待,忍耐三年,婆家甚至变本加厉,这女子怒而寻求本家帮助,成功和离。
和离后,才发现竟已怀有三月身孕,因为身体原因,她最终生下了这个孩子,取名王式尧,记入王家族谱。
但在王式尧一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再次嫁人,再嫁时没有将他带走,王式尧便在族人出资的育善堂中长大,直到四岁开蒙,显露出过人的读书天赋,被接到本家培养。
崔梦缘为什么对王式尧的过往这么清楚,只不过是因为王式尧过于出众的读书天赋,把和他同辈的王氏子弟全部碾压成了渣渣,某些人对他怀恨在心罢了。
比如她的前夫,身为如今王氏家主嫡幼子,前有聪慧的亲大哥,正式入学后又不幸与王式尧成为同窗,作为一个天赋平平的孩子,他噩梦般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拉开帷幕。
所以他将因长辈的失望、大哥的压力和同窗的竞争力而累积的压力,全部怪到了可以算是孤儿的王式尧头上。
可对他再是恨得牙痒痒,也只能看着王式尧一路发光,十一岁便凭着过硬的实力考近当今读书人的圣地——文麓书院。
之后又是如传说一般,被院长和一众大儒争抢,最终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十三岁夺案首,十七岁夺解元,如今对着会元的名头虎视眈眈,野心勃勃地想达成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传奇。
她那前夫似乎把说王式尧的坏话当成了自己的爱好,不论是甜言蜜语骗崔梦缘钱的时候,还是事情败露和她恶语相向的时候,总是会把王式尧拉出来溜溜。
托他的福,王式尧几乎成为了崔梦缘最了解的王氏族人。
现在和纪衡转述起来也是,一派熟稔的模样,仿佛自己就是王式尧亲姐姐一般的熟悉。
“这王式尧万般皆好,唯有一点,让王氏族人叹惋。”把王式尧的神异之处一一道尽,崔梦缘这才略带可惜地总结道。
纪衡神色不变,倒是崔梦云露出了好奇的模样。
目标中的那个人没有没有上钩,让崔梦缘暗道可惜,但此时也不好再卖关子,她只得不甘不愿地揭开谜底:“他说什么也不愿接受长辈为他说亲,甚至搬出了文麓书院院长做他的靠山,倒是逍遥。”
崔梦缘说的不算隐晦,但纪衡日常对这块并没有过多涉猎,是以一时竟没什么反应。
倒是崔梦云,一点就透,她捂嘴笑道:“那以姐姐的了解,若是这王式尧真三元及第,被人榜下捉走,岂不好笑?”
崔梦缘冷笑一声:“榜下捉婿?只怕他们有的捉,没得回!王家……”
她不再说,但两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衡显然对今天的会面很满意,他少见地和颜悦色,对崔梦缘温声道:“崔小姐既是阿云姐姐,我便也称一句阿姊,阿姊尽管将这里当做自己家,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找阿云或我。”
“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阿云,你照顾好阿姊。”
他起身对崔梦缘微微作揖,便离开了这里,往前院去了。
纪衡一离开,这两姐妹反而陷入了沉默。
崔梦云尚且在思考是否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却见嫡姐神情一懒,全然失去了谈性。
“云娘,时候确实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姐姐先回去了,若是有事,你再来寻我便是。”
嫡姐的态度前后差距如此明显,就算崔梦云没长眼睛,也该看出来了。
她头脑一热,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直接问了出来:“姐姐,你是为夫君而来的吗?”
话一出口,崔梦云自己的耳根子都烧了起来,恨不得把这话给全吃回去。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明明白白地传进了崔梦缘的耳朵里。
崔梦缘猛一回头,脸上的表情是十分的不可置信,反问道:“云娘,你居然……居然是这样看姐姐的吗?”
她身形一晃,好似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连连后退三步,才在自己婢女的搀扶下稳住身子:“若你这样误会我,那我……只能就此拜别了。”
崔梦缘头一偏,眼中闪过的泪光却被崔梦云看的明明白白。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立刻就把崔梦云心中升起的小小怀疑给扫的一干二净。她无比羞愧地拉住崔梦缘欲要甩走的衣袖,挽留道:“姐姐,是我误会你了,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妹妹计较了。”
崔梦缘轻扯两下衣袖,没扯动,又僵持了一小会儿,这才像是拿崔梦云没办法一样轻轻叹气:“罢罢罢,你会这样想也事出有因,但咱们说好了,只此一次,以后可不许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拿出两人从前一同在尚书府做姑娘时的架势,看似极其霸道,却教崔梦云安心了不少。
如果嫡姐没变的话,那她确实不会对纪衡再有什么念想了,她身上的骄傲劲儿,是整个崔府女孩都羡慕的鲜活。
也是她最佩服嫡姐的一点——
她不要的东西,真的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