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8

黑泽悠斗在某人一刻不离的视线里淡定地填着表格。

他在心中不住哀叹。

『这谁能想到呢,在隔壁城市的学校里都能遇到坂口安吾……』

办公室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山下美智子敲打键盘的清脆响声。隔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对杵在门口的人说:“坂口老师,我在资料上看你很擅长网球……?”

她看着戴着圆框眼镜青年的身形,神色突然迟疑起来,但还是把话说完了。

“是这样的,网球部监督的职位一直空缺着,由部长幸村同学兼任。但是最近他住院了,学校方面决定安排一名老师过去照看。体育部其他老师……咳咳,总而言之,既然坂口老师对网球很熟悉,那可以拜托给你吗?”

坂口安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山下美智子是在和自己说话,慢半拍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反应过来对方的安排和他来这里的初衷吻合。于是他点点头表示同意,目光依然牢牢地黏在红发青年宽阔的后背上。

——织田作君,是什么情况?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一样,还是……

“我们立海大网球部连续三年都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坂口老师不需要多费心,一切事务让学生自己处理就好,当然……”

山下美智子还在说话,她的声音轻柔地从坂口安吾耳边拂过,只是这些不重要的信息没有被耳朵接受。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既然是和织田作君有关的事,总得先告诉太宰一声。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犹豫再三,又放了回去。

——还是我先验证一下,再告诉他吧。

在坂口安吾神思不属的时候,黑泽悠斗看着纸面上自己写下的陌生字迹,也想明白了既然使用了织田作之助的卡牌,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虽然我不知道剧本,但是平行世界发展不一样、同位体有差异也是应该的,太宰治总不能神通广大到能拿到学院篇的剧本吧……』

这样想着,他不再去思考这件事。

黑泽悠斗注意力挪回当下瞅了两眼坂口安吾的身型,联想到刚才山下老师说的“体育老师”和“擅长网球”,一时有些无语。

『真能扯啊,安吾这体格还教体育,就算是另有所图,也不该选他来吧。』

在心里腹诽着,黑泽悠斗考虑了下,开口问山下美智子:“山下老师,我可以和安吾一起担任监督吗?”

身后的青年猛地抬头。

众所周知,坂口安吾的异能力「堕落论」可以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是在获取情报方面特别好用的技能。

在黑泽悠斗和坂口安吾一起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注意到后者自以为隐蔽的顺走了卡牌自带的签字笔,就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坂口安吾立刻装作一脸痛苦地说:“织田作君,方便的话你先下去坐着等我吧,我、我可能要一段时间——”

从换卡到现在,黑泽悠斗没做过任何崩人设的事,所以他一点也不慌,甚至同样好奇「堕落论」对卡牌的随身物品使用,能否看到卡面设定里的世界。

当然,坂口安吾肯定不会明说,但是从后续他、或者太宰治的态度判断,也是很容易的事。

黑泽悠斗从善如流地摆出了然的表情:“那一会儿见,安吾。”

如愿以偿的坂口安吾长舒一口气,注意到对方看来有些担忧的视线,讪笑着后退,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坂口安吾举起手里的笔,异能力发动,绿色光芒夹带着文字流从镜片上飞速略过。

他看到了由签字笔相连的、横跨两个世界的记忆——

是落英缤纷的季节。

视线平移着,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樱花树,远处可以看见教学楼样式的建筑,应该是某所学校的林荫小道上。

在众多樱花树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格外壮硕,它的枝干颤动着,有很不得了的东西从上面垂落下来。

那个穿着修身制服的东西、或者说人,长着坂口安吾熟悉的脸。

有着柔软卷发,鸢色瞳孔的少年、或者青年——无法从外貌上辨别出他的具体年龄,身形修长,被绳索套牢悬挂在树上,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着。

从签字笔的视角看不清面容的主人停住脚步,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个人物,但是他没有吭声,也没有上前搭救的打算。

吊悬的人影宛若死掉一般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自己解开了脖子上的绳子,“噔——”地落在被花瓣铺满的地面上,不满地指责:“看到有学生陷入生命危险,却不打算进行施救,老师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吗?”

签字笔的主人说话了,是织田作之助冷淡的嗓音。

“但你并没有生命危险。”

人影伸了个懒腰,凑近了些许,自豪道:“那是因为我自幼就专精于自杀,入水、卧轨、触电、服毒,把一切自杀方法尝试了一遍以后,莫名其妙就对自杀产生了抗性,普通的自杀方法再也杀不死我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继续自杀?”

“才不是自杀呢,我是在睡觉哦,吊在树上睡觉省却了回家的麻烦,而且可以舒筋活血!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织田作之助好像真的在认真地思考,把上吊当作睡觉方式的怪人再接再厉地朝他安利:“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吊健康法哟,可以伸展脊椎、促进血液循环、好处根本列举不完~”

“原来是这样吗。”

“对呀对呀。”

“古语云:为了健康死不足惜——”

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紧随其后的,是他自己暴跳如雷的声音。

“根本没有这种古语吧太宰!织田老师,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啊?”

“你怎么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啊,这家伙是我们学校的万年留级生,可是一个超级大麻烦——”

“不要当着我的面这么大声说我的坏话啦,安吾!”

大麻烦嘟起脸颊抱怨,对着签字笔的主人自我介绍:“我叫太宰、太宰治。你的名字是什么呢,老师?”

*

太宰治还待在墓地之中。

背靠织田作之助的墓碑,是面朝大海的方向。

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海面被收入眼底,他放空大脑,静静地出神。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短促的响了两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他摸出手机,小声呢喃:“肯定又是国木田君在催我去工作了。”

太宰治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来电的人并不是国木田独步,而是坂口安吾。

他沉吟片刻,接起电话,由于心情不佳,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冰冷。

“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语速极快地说:“太宰,你有空最好来立海大一趟。”

坂口安吾不等他提问,把一切和盘托出,又补充到:“我刚才用了「堕落论」,可以确定,织田作君的确是来自平行世界的本人。”

太宰治面色一变,站起来快步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问:“织田作——他所在的平行世界,你能看到是什么样的世界吗?”

“我看到了,”听筒里传来对方笃定的回答,“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且织田作君和平行世界的我们还算不上朋友——事实上,在那边的我和织田作君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太宰治催促他:“那我呢?”

“……是刚认识不久的一位学生。”

坂口安吾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带着可疑的颤抖:“太宰君在我们任教的学校里连续留了不知道多少级,已经成为了年龄成迷的校园传说了。”

太宰治:“……?”

他装作没听到。

太宰治:“我马上过去,帮我拖住织田作。”

“我们今天应该都在立海大,倒也不用这么急。”虽然这么说,坂口安吾显然也明白太宰治迫切的心情,他继续说:“织田作君是昨天下午到这边的,一来就遇到了港口黑手党的黑色祸犬——我记得芥川龙之介是你曾经的部下,他没有通知你吗?”

“不对啊,我看到芥川君有说要给你汇报来着……”

太宰治僵住了。

——芥川啊,好像在黑名单里没出来过。

——但是被拉黑了不会换个号码吗!蠢货!

在心里把锅扣在不知变通的弟子身上,太宰治刚打算把这事含糊过去,就听到坂口安吾丢下了重磅:“对了,织田作君和芥川君目前应该是住在一起——”

太宰治蓦地瞪大眼睛,惊道:“什么!!”

他有些恼怒,夹杂着微妙的嫉妒,语气古怪地赞叹:“芥川君真是,给我了好大一个惊喜呢。”

*

亮闪闪的金线从百叶窗的间隙里照进来。强光之下的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离窗户不远的地方,隔着红木方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

错落有致的黑白棋子交错摆放在棋盘上,黑泽悠斗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执着黑马棋,迟迟不肯落下。

森鸥外提醒:“快要超时判负了哦,丰太郎。”

在首领的催促下,他把骑士放到它该去的位置,抬眼看向对方。

“最近港口黑手党比较清闲吧。”

“确实,你想干什么?”

黑泽悠斗想起昨天看到的关于疑似非先天性异能力者“神之子”的调查申请:“不如让芥川去体验一下正常的中学生活,怎么样?”

卡牌与卡牌之间的信息,会在一天延迟以后互通有无。故而对于祸犬少年心里颇有微词的黑泽悠斗不介意换个身份用类似“枕边风”的手段给对方找点不痛快。

森鸥外若有所思。

“你想说让他去那所,最近受各方关注,打出剥夺五感网球之人所在的那所学校吗?”

“对,反正都要派人去调查嘛。”

“倒也不是不行,”森鸥外失笑,“不过芥川自己去的话……总感觉让人不太放心。”

“那让樋口和他一起?”

回忆起金发女性面对芥川龙之介的种种表现,森鸥外满头黑线地反驳:“不,樋口看不住他的。”

“能看住芥川的,除了太宰君,就只有中也君了吧,难道?”

“嗯。”

“反正最近武斗派闲的发慌,中也君被迫每天埋头在文书里,整个人都快要枯萎掉了呢。”

黑泽悠斗没想到首领这么大方。

『对不起中也……委屈你一把年纪还要去国中上学了。』

森鸥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突然目光灼灼,带着暗示性意味地哀叹:“他们都去学校散心了,而首领只能孤零零地工作——也太可怜了,你说是吧,丰太郎~”

最近处理的文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要的黑泽悠斗皮笑肉不笑:“怎么能说孤零零呢,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看着对方一瞬间变得哀怨的表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想去看也可以啦。”黑泽悠斗语气揶揄:“一周两天没问题……只要你能信得过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