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乔云铮三十二岁,穿越系统十三年,生命最终定格在了盛夏八月的白金局里。
他有着最含情的眼睛、最温柔的声音和最坚决的心,多年来披荆斩棘,踩刀尖前行,从未退缩半步。
傅蓝屿是他唯一的弱点。
然后他就为了这唯一的弱点,甘愿踏过了生与死的那道坎。
不后悔,至死没有后悔过。
可惜的是,景鹤最后没能等来他的云哥。
那一场三人联机的游戏,永远不可能再通关了。
是夜,C城又一次下起了雨。
这是傅蓝屿回返现实的第七个夜晚。
她从回来之后,除了给白箫报了一句平安,再没见过任何人。
最撕心裂肺的真相,只能独自承受。
景鹤驾车来到新星公寓,径直坐电梯上楼,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因为以前会帮乔云铮照顾猫,他至今仍留有乔云铮家门的备用钥匙。
他推开门,见客厅一片漆黑,并未开灯。
他沉默着向前走,穿过走廊,最终在卧室前停住了脚步。
卧室的门虚掩着,但他还是敲了两声门。
很快,里面传来傅蓝屿的回应。
“谁?”
“是我。”
“进吧。”
他走了进去,看到傅蓝屿正坐在卧室阳台的秋千上,穿着以前和乔云铮的情侣睡衣,怀里还抱着那只缅因猫。
阳台墙壁上那盏灯,灯影柔和,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破天荒的,令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脆弱的美。
她颈间的雪花项链,兀自闪动着星辰般的微光。
那曾是乔云铮送她的定情信物。
景鹤走到秋千旁边,半蹲下身去,抬眸看着她。
他一开口,抑制不住的有些哽咽:“姐。”
“嗯。”傅蓝屿侧脸沉静,眼神像是暗夜里幽寂的古井,毫无波澜,“都这么晚了,有事找我?”
“我联系不上你,打你电话也不接,只好来一趟。”他低声回答,“白先生他们也放心不下你,托我告诉你,希望你能搬回公寓去,大家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不必了。”傅蓝屿摇头,“我一回去,这房子没人住就要退掉了,我不太想退掉。”
这里是乔云铮曾经住过很久的地方,她也陪他在这住了两三年,说没感情,那是骗人的。
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有乔云铮存在过的痕迹,他用过的杯子、毛巾、牙刷、碗筷……都还好好地摆放在原地,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也都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他生前一样。
她能执著的东西并不多,仅存的这些记忆,总要用心守着。
就像白笙,但现在仍坚持给顾墨池交房租,定期打扫,有时候还会添置新的装饰品。
逝者已逝,生者总要留些念想,才能有动力活下去。
“鹤鹤。”她说,“什么时候我走了,咖啡就留给你来养,你爸不是养了两条阿拉斯加吗?别让大狗欺负它。”
景鹤眼眶通红,他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流下来。
“为什么要让我来养?你又为什么要走?你这个假设就是不成立的。”
傅蓝屿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雨幕,半晌,微微眯起眼睛。
“可我总是要走的,就算将来通关了白金四,我也一样要走,我不可能陪你到最后。”
当初他十八.九岁,还是白银小菜鸟的时候,她和乔云铮就不止一次教导过他,让他自己练胆子,自己学本事,毕竟他总会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万一以后两人不能继续陪着他了,他得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胆量与狠心。
如今他升了白金,终于也有拿得出手的经验和实力了,可命中注定的分别,却也逐渐到来。
时间远比想象中要无情得多。
他带着哭腔反问:“通关白金四后的那张契约,我听别的玩家提到过,可以找回在游戏里被淘汰的人,但会付出代价,对吗?”
“对,不过谁也不知道,代价到底是什么。”
“沉岛的前任首领不是签了契约吗?他到现在都没再回来。”
不仅如此,似乎所有签订契约的通关玩家,都没再回来,没有人能得到他们的消息。
他们做了同样的选择,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我要走的路,和沉岛首领是一样的,所以我才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这样跟我讲,道理我都明白,可……”景鹤坐在秋千旁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脸,他的语气极度崩溃,“我不想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我一辈子都做不好心理准备——姐,你对我太残忍了,真的。”
他很压抑,不愿意哭出声来让她听见,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不管再过多少年,在她面前,他也依旧做不到轻松控制情绪,永远是个孩子。
傅蓝屿沉默了很久,她最终叹息一声伸出手去,在他头顶不轻不重揉了两下,算作安慰。
……
雨越下越大,当晚景鹤留在了新星公寓,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等转天清晨傅蓝屿走出房间时,发现客厅空荡荡的,他不晓得去了哪里。
谁知半个小时后,门铃再度响起。
她开门,见景鹤拎着豆浆油条进来,两人对视,他表现得很平静,只朝她晃了一下手里的袋子。
“吃早饭吗?”
傅蓝屿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驳他的好意,她拿出一杯豆浆来,扎了吸管自己喝。
景鹤坐在她对面,垂眸思考了很久。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契约卡,推到了她面前。
“姐,把这个签了。”
傅蓝屿瞥了一眼,发觉正是玩家长期绑定的白色契约卡,不禁蹙眉。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和白笙小姐都不打算和对方一起穿越,是么?”
“……对。”
幸存者系统最不需要的,就是同病相怜的陪伴,这算是她和白笙共同的默契。
她与白笙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感情这回事,是很容易相互影响的,两人都不希望看到彼此,就回想起最痛彻心扉的那一幕,尤其是在生死攸关的游戏里。
她们都已经错不起了。
“我自己穿越。”她淡声道,“你会让我分心,任何会让我分心的因素,我都要及时规避。”
“为什么我会让你分心?我进游戏也八年了,我如今的水平你最清楚,我早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了,相反,我还可以保护你。”
傅蓝屿垂眸:“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要跟你去,云哥的事情,我经历一次就够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
乍一提起乔云铮,景鹤眼底含泪,他咬牙许久,才勉强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冷静。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既然你迟早会离开,至少通关的最后这两年,让我陪你走完。”
“姐,你放心,我能承担得起一切后果。”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遗憾。
有些遗憾是一辈子的,在那之前,多点回忆也好。
傅蓝屿注视着那张契约卡,久久无言。
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现在比任何时刻都要冷漠从容,可在面对景鹤的时候,她依然会感到丝丝无奈。
她拿他毫无办法。
“你真的决定了?”
景鹤没说话,他直接拿笔,在契约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他的回答。
钢笔在傅蓝屿指间转了两圈,在落笔的一刻,她突然本能地闭了下眼睛。
那种猝不及防涌上心头的酸楚感,没有言辞能够准确形容。
这世上万千的喜怒悲愁,最终都难抵一句,往事难追。
*
在九月份的白金任务即将到来之前,傅蓝屿和白笙,终于久违的见了一面。
白笙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去剪,只在脑后随意扎起。
她没化妆,素面朝天,反倒有种坚毅而英气的美感。
她眼角有一道半寸长的疤痕,颜色很浅,却仍旧能看得出来,是半年前一次白金局受的伤,差一点右眼就要废掉。
搁在以前,她这么爱美,哭一场是难免的,可现在她似乎也不很在意,甚至还调侃自己运气好,这种情况很多次了,都不痛不痒的,从没危及过性命。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活到通关,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所谓。
“你和景鹤绑定了?”白笙问,“他实力够吗?”
“够,他很有天赋。”
“那就好。”白笙叹了口气,“算一算,顶多再有两年,你就能过白金四了。”
傅蓝屿看她一眼:“你还有三到四年。”
“是,不远了。”
“做好和你哥道别的准备了吗?”
杯中的咖啡仍冒着热气,白笙放了块方糖进去慢慢搅拌,她沉默半晌,忽而一笑。
“关于这件事,我和我哥一直都在做准备。”
“……嗯。”
“好在还有翎姐陪他,将来我也不至于走得太不安心。”
她不像傅蓝屿,无牵无挂,她背负着对顾墨池的承诺,又放不下白箫,终究要在爱人与兄长之间,做出抉择。
“蓝蓝,你说……这天杀的狗系统,还能有彻底停止的那一天吗?”
“会的。”傅蓝屿略一颔首,“哪怕我们等不到,总能有人等到的。”
会有那么一天,云开雾散。
无论这条路多么漫长,终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快要完结了哈,就这两天,之后会更新单人番外。
强烈建议大家不要跳过番外,番外篇幅并不长,有了番外这个故事才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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