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两只老虎

沈钦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伏卧在一处暖呼呼的地方,他头昏脑涨地想要爬起来,却忽略了自己虚软无力的手臂,没支撑多久又昏头昏脑地倒了下去。

……这是哪儿?

这一摔并没有让沈钦清醒,他昏昏沉沉地盯着眼前一大片带着黑色花纹的白色毛发发呆,感觉自己像是趴在一块没有放置平整的毛毯上,那毛毯暖融融的,带着如呼吸般细微的起伏,就仿佛是真正的活物一般。

……活物?

沈钦大脑猛地一清,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浅蓝的兽瞳。

那双兽瞳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沈钦却是浑身一僵,本就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又苍白了两分。

是……那只白虎。

白虎此时侧卧着身子扭过头来看他,浅蓝色的眼睛清明淡漠,不复沈钦初见时的疯狂焦躁,沈钦伏卧在它暖融融的肚皮上,却是僵直了手脚,不敢多动半分。

事实上沈钦此刻内心并没有什么对于白虎的恐惧愤恨,反倒充盈着对它的……亲近,只是这样的情绪本身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沈钦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在那双蓝色眼眸的注视下才扑过去搂住它的脖子。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只野兽感到亲近。

沈钦面无表情地想到。

似乎对他这幅手脚僵硬的情状有所不满,白虎长尾在身侧“啪”地一甩,登时就叫沈钦一个哆嗦,差点一个从它肚皮上跌了下去。

白虎却缓缓将那毛茸茸的大脑袋探了过来。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那漂亮的猛兽在沈钦眼睑处轻嗅了两下,却在乍然响起的敲门声中顿住了动作。

敲门?

沈钦目光一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在之前那个肮脏破败的山洞里了。

淡蓝的兽瞳中划过一抹类似于懊恼的情绪,紧接着沈钦就眼前一花,就看那柔软的毛皮化作一片坚实的胸膛,变作人型的虎妖握住沈钦的手,就着环抱着他的姿势将他翻了个身,让他以背对的姿势窝在怀着中,同时扬声道:“进来。”

妖修握着沈钦的手腕给他输了些灵气,满意地看着怀中人半透明的身体凝实了几分。

沈钦感受着从手腕传遍全身的暖流,这才发觉两人接触之感竟似活人无异。

是因为他杀死了自己吗?

他们应是在一处马车上,车窗外景色飞逝,车厢内却感受不到半点颠簸,放眼古色古香华贵异常的装饰对比着失去意识前破败肮脏的山洞,只叫沈钦生心生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随妖修语落,马车外走进一个侍女装扮的绿衣女人,低眉顺眼地向妖修禀报了些什么,那声音明明不低,却叫沈钦怎么也听不真切,他身后的妖修应了一声,又吩咐了些什么,那侍女便乖巧应是,低头退了出去。

那白发青年半倚在软榻之上,怀抱着半透明虚影的模样看上去分外诡异,绿意侍女却是面不改色,倘若不是她的眼神在沈钦身上多停留了两秒,沈钦甚至以为她根本看不到自己。

不,不对,这里的【凡人】是看不见鬼魂的,可不管是沈钦身后的妖修还是眼前的绿衣侍女应都是修士,自然能够看到他。

……可他不应该被接引至冥界么?毕竟那里才是【凡人】死后灵魂的归处。

沈钦有些混乱,原主死前也受了不小的折磨,连魂魄都不知被伤了几处,死亡瞬间没了身体保护的灵魂就半点没逗留地入了轮回,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原主的魂魄才没进一步崩坏了去,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魂魄于人到底重要非常,魂魄不全,来世投胎成畜牲还是托生成傻子都是个未知数,想再当一正常之人,可能性便要微乎其微了。

也是无妄之灾。

正是因为原主魂魄残缺成那副模样,残留在身体的记忆也变得破碎而混乱,沈钦绞尽脑汁想找出自己如今这般状况到底原因几何却是无果,待到一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他这才记起自己还坐在那妖修的大腿之上。

“别动!”似是不喜沈钦的挣扎,妖修低喝一声就成功让沈钦僵在原处,他伸手将沈钦转成面对他的姿势,掌下少年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害怕到了极点。

可事实上沈钦并没有那么恐惧,只是他意识到自身对那妖修潜意识下的观感着实奇怪,再加上死亡的阴影还深埋于脑海,面对妖修的时候也就愈发紧张起来。

“沈钦?”妖修的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听上去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意味,沈钦却是猛地抬头,眼底满满都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妖修抿了抿唇,抬手捧住沈钦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

“呜——!!”

毫无防备的,那无数信息顿时涌入脑海,仿佛要将沈钦整个脑袋塞爆一般,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挣扎着试图退开,却被妖修扣紧了脸侧,不能动弹半分。

待好不容易挨到痛楚过去,沈钦恍然发觉自己脑海中多了不少信息,有这个世界的知识,有眼前妖修的身份,也有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为虎作伥为虎作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这个沈钦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成语,居然在这个世界也……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如今成了眼前虎妖的伥鬼,受它操控为它办事,纵使有着本我意识,也无法违抗虎妖的命令。

真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哪怕他是死了之后才入虎口。

沈钦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犯下什么无法洗脱的罪孽,这回才倒了血霉,就连死后还要受制于他人。

该死的……

沈钦鼻子发酸眼眶发胀,却干涩得挤不出半滴眼泪。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与此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怨恨之感自灵魂深处涌上,转瞬就席卷了他整个心神,沈钦眼前一阵血红翻滚,似要拉扯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虎和伥鬼类似于主仆关系,两者之间却是由天地法则化作的一种特殊的契约联系,妖修立时察觉到沈钦心境不稳,怨气横生,忙一手将沈钦扣进怀里,一手覆上沈钦的天灵盖,手心聚起一股灵气往他脑中灌去。

沈钦前一秒还觉得眼前血红一片,胸中郁气翻涌,只恨不得将眼前一切都撕得粉碎,后一秒便被人一把扣住,难将一腔冲动付诸行动。

紧接着一股暖流自头顶涌入,沈钦顿觉大脑一清,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驱散了眼前那团红雾,叫他心中郁气一时散去大半,神志也逐渐恢复过来。

“我……”他怔愣地看着自己一瞬间暴长的尖锐指甲,妖修扣住他的手却是一紧,将他牢牢压在怀里,另一只仍手源源不断地为他注入灵力。

“静心,勿被怨恨控制心神。”妖修低声道,“你如今魂魄不稳,若是成了厉鬼,可就……”

可就再没有恢复神志的可能了。

不断涌入的灵力狠狠镇压下了翻滚不息的怨气,沈钦的魂魄渐渐稳定,尖长的指甲也逐渐恢复正常,沈钦长出了一口浊气,神色却眼见着萎靡下来。

差点便被怨气操纵心神化作厉鬼,虽说半道被这妖修拦了下来,却到底还是有伤根本,若不是有灵气撑着,那本就不太稳定的魂魄怕也是要很快消散了去。

“睡吧。”直到沈钦的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妖修才收回覆在他头顶的手。

沈钦本还没有多少睡意,妖修的这句话却如一句魔咒,携卷着一股不可控制的倦意攀涌而上,便叫他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