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涯起得比往常晚了不少。
近来确实是太累了,前两天用冲剂压下去的感冒有点发起来的趋势,头重脚轻的,看来还得吃药。
瞄一眼手机,最前面的是家里人的群里,长辈们转发的一些送灶神的图片,下面是丹衷的演职人员群,导演制片和几个前辈老师昨晚发了几个红包,群里热闹到凌晨两三点,再下面是时安易,零点后不久发来一个养生壶,壶里泡的是红枣桂圆,附文“老年养生局,来一起大保健啵”,还发了个定位,是在某桑拿会所。
温涯挨个回复,又发了一圈小年祝福,再看一眼微博,才发现自己的转发下方又引来了一批书粉,不过大多数评论还算是正向的:
“颜我可,演技再观望一下[ok]”
“哥哥终于又演古装了,师尊明年见[awsl]”
“文案选的不错,是阿余最经典的台词,希望剧播出的时候你的温祝余真的是大家期待的温祝余。”
“看了你的试镜片段,很期待,祈祷剧版人设不要魔改吧。”
“预感会成为我的新墙头,希望我不要打脸[doge]”
偶尔也有不是每个字都看得懂的质疑:
“不会吧是我2G网了吗丹衷溜了两年居然宣了,srds这选角有点劝退啊,你师尊不是脆弱阴郁清淡日系美男吗不是男主非官推CP里的美帝吗?你找一个混血脸来演rukiddingme[拜拜]”
还有更直接的:
“盒盒,辣鸡选角,扑街预定[太开心]”
温涯人活的久了,心态平和,他人或褒或贬,皆付之一笑,做了套拉伸,找了感冒药吃下,把前一天晚上腌制好的牛肉取出来下了锅打去血沫转成小火慢炖,又去拌了蒸米糕的米粉过筛。他的租屋不大,燃气灶也只有一个,想好好供两个人吃一餐饭,还得好好根据烹调的时间,菜品冷热,碗盘的保温情况来安排调度,好在他不少下厨,能够安排妥帖,所以心思澄定,并不忙乱,看着火的间隙还能翻出《史上最强NPC》的台本翻看。
下午三点,台本翻完,除了准备现炒的菜心还没下锅,其余的都已经差不多弄好。
牧野发过来微信,询问还缺什么菜,需不需要他买过来。
温涯回复,带着嘴过来就行了,过了一会儿,牧野又发来了一张瓜瓜奔向食碗的动图。
温涯莞尔,洗了水果摆在桌子上,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又去装了一个简装的随身行李,预备晚上坐车带上,收在了门口的柜子里。
三点三十分,有人按响了他鲜少被按响的门铃。
*
温涯打开门,只见牧野围巾口罩遮了半张脸,怀里还抱着一个水洗牛皮纸袋,一派不怕冷的帅气校草打扮站在门口,浓密的眉头上挂了白,看到他便摘下口罩,呼出一团白气,“下雪了。”
温涯看了一眼窗外,果然飘着零星小雪,随手抹了他眉上的雪,问:“不是开车过来的?”
牧野一怔,听他的语气自然亲昵,不由得心下一软,进屋关门,放下东西,蹲下身换鞋,回答道:“你这儿没处停车,兜了好大一圈——”
温涯眼角弯了弯,给他拿了干净杯子倒水放在一边,“那你下回就跟小区保安说,说你串门儿,一会儿就走,他就放你进来了。”
“坐一会儿,还差一个菜就好了。”
于是牧野在桌旁坐下来,捧着热水,打量起他的小房间来。
温涯的住处虽然是间一居室,但却是那种精心归置过的不杂乱、又极舒服的一居室。
地板是重新刷过木蜡油的老地板,五斗柜是铜把手的老式五斗柜,地上有干净的浅色地毯。靠门的一侧是浴室,床对面没有电视,但有一个大的书柜墙,码着旧书、画框、绿植、陶瓷小动物,支出一个原木色的书桌摆放电脑。一个高脚木桌隔开了开放式的小厨房和卧室,墙上有几个塞尚油画图案的挂盘,桌子装饰着干花,已经摆好了木蒸笼、小砂锅,有筋有肉的牛肉冷盘。
温涯身上绑着围裙,围裙的系带绑着窄窄的腰身,专注地炒着锅里的料汁,手比奶白色的陶瓷炒锅还要白。
牧野只在拍戏的布景里见过这样五脏俱全的小房间,来时只道会很逼仄,坐进来时却惬意地叹了口气,看了一会儿温涯炒菜,忽然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来。
他瞥到温涯的桌上摆着《史上最强NPC》的台本,随手拿了过来,似乎有些意外,“你要去录《NPC》?”
温涯把提前处置好的青菜下锅,说:“临时补位,十一点飞无锡。”
牧野闻言皱了皱眉,“那我今天不该来,你昨天刚刚从长沙回来,体力还可以?”
温涯扒拉着锅里的青菜,回过头见他眉头打结,微笑道:“还行,今天起得晚,休息好了的。”
牧野拆出水洗牛皮纸礼袋里的红酒,拿出手机说:“今天不能喝酒了,一会儿吃过饭你抓紧休息,让夏夏提前过去帮你办升舱,九点你跟我一起过去机场——”
温涯关火,盛菜,一时没有跟上,“嗯?”
牧野编辑完消息发给助理,抬起头见他睁圆了眼睛,看起来温顺且呆,一派状况外的样子,只得起身从他手里接过了盘子,“你不知道我也在录这档综艺?”
也真是巧了,牧野这季一共只签了三期,原定三、六、九,偏偏第六期撞了时间,只好挪到最后一期。
温涯真的不知道。
*
下午五点,温涯坐在桌旁,支着脑袋看着牧野卷起衣袖处理厨余,洗碗刷锅。
今天租屋的暖气很好,多日积攒下来的疲累终于席卷而来,让他坐着都能脑袋一点一点,一个劲儿哈欠。
他有些歉然,咕哝出一句,“哪有让客人刷锅的啊?”
牧野回过头,见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可爱,随口回答:“受你盛情款待,客人自愿刷锅。”
温涯又小声嘟囔说:“不用帮我升舱......”
牧野说:“有升舱券,平时没人用,睡吧。”
于是温涯便枕着手臂,把脑袋埋在了桌子上。
盘碗归位,牧野擦了擦手上的水,把沙发床放了下来,把人抱了过去,取了被子来盖。
他人看着清瘦,吃的又少,抱着也轻,满怀温软,牧野放下他时有点意犹未尽,忽然很想把人再抱过来。他坐在床边看了他片刻,自觉有点变态,起身翻翻衣袋,发觉没有带耳机,开着音量打游戏又怕吵了人,只好在他的书架上翻翻,见到他的书架上刚好有《丹衷少年行》,便抽出自己最近看到的第五卷,坐在一旁翻了起来。
温涯这一觉睡过晚上八点,隔壁邻居在看小年晚会,音量开得很大,歌舞声已经欢天喜地地响了起来。
他有慢性胃炎,饭后睡觉睡不大好,醒过来还有些胃疼反酸,坐起身发现牧野就坐在对面,一时反应不过来,哑着声音问:“几点了?”
牧野放下书,见他睡得两眼泛着水光,看了一眼时间,回答道:“八点二十分,脸色不好,还困?”
温涯摇了摇头,按了按上腹,起身洗漱换衣服,从浴室的柜子里找了片药吃,出来时新鲜上任的小助理李乐刚好打来电话,温涯昨天也没想到牧野会待到这个时间,只是楼下积了一层薄雪,大冬天总不能让他在楼下等着,没办法只能让他上来。
牧野听他接完电话,问:“有人找你?”
温涯说:“我助理,昨天刚刚上任,忘了和你说,不要紧吧?”
牧野不甚在意,又看了眼时间,“司机十分钟后到,让他上来等。”
温涯点点头,过去给李乐开门。
李乐第一次登门,背着一个学生气十足的双肩包,还从楼下的便利店提了两杯咖啡上来,脸颊耳朵冻得通红,站在门口乖巧招呼,“涯哥!”
“进来吧,”温涯说,“家里有客人。”
李乐探头张望,正和坐在桌边翻书的牧野对上,瞬间瞳孔地震,原来营销号说的是真的啊!
温涯观他神情,才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哭笑不得解释说:“他来我家里吃饭,也要飞无锡,和我们顺路的。”
李乐作为职场新人,自然马上配合点头,“是是是,我明白...野哥好!”
牧野点点头,其实他大学都还没毕业,自然是比李乐年纪小些,只是他这样的人见识阅历远非寻常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可比,安静时气场淡然稳重,反倒比李乐要更像个大人。
李乐在餐桌旁坐下,屁股下像是有针,看一眼牧野,看一眼温涯,又低下头假装看手机,脑袋里万马奔腾。
十分钟后,三人上车,牧野的男助理小丁坐在副驾打招呼说:“涯哥,夏夏让我转告你,升舱办好了。”
温涯头疼胃疼,嗅到车上的皮革味,脸色不大好看,勉强笑了笑,“添麻烦了。”
小丁摇摇手,“涯哥客气。”
车子发动,温涯坐在最后排,把头抵在了窗边,闭上眼睛,微微蹙着眉,任由街上的灯火在他的脸上流转。
牧野回过头看他一眼,叫司机关了音响,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旁边,脱下外套遮在了他的身上,暖和而开阔的琥珀香水味将他裹着,使他深吸了一口气,稍觉好过了一些。
牧野看了他片刻,低声说:“明天跟着我。”
温涯一怔,心中有些意外他竟毫不在意先前的热搜,没有要与他避嫌的意思。
“我还好,就是困了。”
牧野说:“我不放心。”
温涯弯了弯唇角,轻轻应道:“好。”
车窗外,还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一如八十年前,另一个世界的霜雪峰上。
他的小长风已经高过了他,长成了肩膀宽阔的青年模样,他在雪中练剑,一片片斩开飘落的雪花,见他来了,便收剑变作纸伞,遮在他的头顶。
温涯说:“师父是北地人,雪天从不打伞。”
他却固执地替他举着伞,“雪水化在身上,会染上风寒。”
温涯失笑,“修道之人,又不畏寒。”
他摇了摇头,雪花落在眉梢,认真地说:“我不放心。”
那时他也是这样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