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牧野想起昨晚梦见背上负着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市上,街头飘着雪,却一点都不冷,两边都是像在横店拍古装戏一样的小贩,经营着小吃杂货。而他背上的人好像是睡着了,安静地垂着头,让他看不清面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背的是温涯。
他就这样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一股沉郁的隐痛一直撕扯着胸口,直到醒来时都觉得胸背作痛,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这话说出来委实莫名其妙,又有些轻浮,牧野摇摇头,便只是说:“你做饭好吃,要是上辈子就认识你,兴许还能多吃几次。”
温涯心中几乎已经笃信了瓜瓜就是他从不足一臂长养大的小狰兽,再看牧野时心中也怀揣了多几分指望——既然他可以从现世进入书中的世界,既然那个世界中的异兽也可以重新转生到这里,那么,与牧长风像足了八分的牧野,为什么不可能是他的长风转生而来呢?
可他在回来后翻遍《丹衷》全书,故事的末尾分明写着,牧长风与天同寿,庇佑万物,又怎么可能会转生?
他没办法证实,又没办法放下这种猜想,便索性顺着他的话说道:“要我做顿饭还不容易?之前就说好了回来请你吃饭的,就是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有什么忌口——”
牧野道:“不挑食,好养活。”
温涯微微一笑,抚弄着小橘猫瓜瓜,开口道:“你不说,那我随便做?”
“那就做一道荷香糯米鸡、翡翠菜心、白菜豆腐煲...要是买到了活虾,就做白灼虾,买不着就换成卤牛肉,汤是竹荪菌菇汤,饭后吃一碗桂花炖奶,再做一些桂花米糕,给你拿走,怎么样?”
他说的,是牧长风开始外出历练以后,每次临行前要吃的一餐饭,东西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样东西,他也吃不腻。
说话时,他一直留心着牧野的反应。
而牧野一怔,胸中忽然再度涌起那种奇怪的酸痛。
随即,又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是桂花炖奶和桂花米糕。
不是桂花年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糯米藕、桂花糖芋、桂花糍粑。
他一直心心念念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的那道甜食,原来是桂花炖奶和桂花米糕。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磁,“温涯,我们俩上辈子一定见过,这次我是说真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别过头看他,温涯抬起头,正好能看到他角度完美的眉弓,和深邃干净的眼瞳。
温涯暗自叹息微笑,眼眶滚烫,嘴上却只是说:“专心开车。”
牧野回过身开车,长吁一口气,“你不知道。大概有七八年了,我一直在想吃一种加桂花的甜食,只是记得是小时候吃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名字。可我不是长在苏杭,怎么可能吃过什么桂花点心——”
“我想不起那东西叫什么,吃了桂花年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糯米藕、桂花糖芋、桂花糍粑,没有一个是我想的那样。今天你说桂花炖奶和桂花米糕,我一下子觉得就是这个。”
“其实我不大信这些,可你说,我们要不是上辈子认识,还能是为什么?”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温涯低下头捏捏瓜瓜的小肉垫,面颊被车里的暖风烘得有些干燥,又有点发烫。
他心里想着,是了,桂花米糕,是你还在外门担水砍柴、食不果腹的时候我偷偷藏在柴堆里的;桂花炖奶,是你上了霜雪峰以后,八九岁了还小小的个子,又喝不惯牛奶,我怕你长不高,经常蒸来给你吃的。你那样重情,旁人对你的好,你从来不会轻易忘了,所以才会到了来世也记挂着。
原来你就是长风,我早该认出你了。
只是,不知道我死后以后,你究竟过得如何。
你后来真的在枯禅岛上看到了那面可以照见一切的天问之镜了吗?如果当时我知道你迟早会看到真相,从一开始就不会瞒你了。
你理应与天地同寿,为什么会转生到这里来呢?
不过,这世你父母双全,前途光明,被千万人簇拥喜爱着,也许转生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前生,究竟是已经成为过去,你一路走得辛苦,不快乐的回忆那么多,忘了就忘了。
今后,只要你一生和乐圆满,那么,其余都不值一提。
温涯只觉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轻松地笑着跑火车,“是吗?那我上辈子可能是个开馆子的。”
牧野说:“那我一定常去你店里吃饭。可能生意太好,总是没空位,到了下辈子还惦记着。”
温涯大笑。
在一家私房小馆吃过很不错的一餐饭后,牧野将温涯送回了住处。
瓜瓜不舍地蹲在座椅上,“呜嗷”“呜嗷”,叫得十分委屈。
温涯说:“就不请你上楼坐了,走得急,估计家里很乱,你下午又有事。这两天...你什么时间有空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去买菜,说好了请你吃饭,不骗人的。”
牧野下车时戴了口罩,他那张过分具有国民度的脸也确实不宜露在外头。他的身上穿着北电的羽绒服,像个闪闪发亮的大号黑色塑料袋,帮温涯把行李取了下来,递给他时,他不经意碰了碰他的手指,轻笑一声,说:“好,那就明天下午过来找你过小年,好不好?你累不累?”
温涯莞尔,这才记起明天就是北方的小年,“好,那我早上去买菜。”
牧野站得离他很近,低头注视着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很想搂着他的后颈,和他抵一抵额头,亲一亲他的眼睫。
他在口罩下飞快地舔了舔下唇,点点头说:“上去吧,冷。”
然后,看着温涯提了行李上了楼,直到他的身影不见。
*
温涯回到家后不久,张才俊再次打了电话过来,“下午过来公司一趟,看一下《丹衷》的合同。对了,新给你配了个助理,你过来认认人,明天晚上他会跟你一起去无锡——”
温涯蹙眉道:“明天要去无锡?”
张才俊说:“那个制作人没跟你说?菠萝台的网综,刚好泽宇也在,可以关照你——《史上最强NPC》,最后一期,春节档播。原定嘉宾有一个醉驾,取保候审呢,是万娱新捧的小爱豆,想保,热搜压着,不过我看悬了...反正现在节目是录不了了。原本呢,少他一个不少,正常录就完了,不过你昨天在《有戏》还算亮眼,就说想让你去补个缺。”
《史上最强NPC》,大型户外实景网综,温涯模模糊糊地记着,好像穿越前曾经看过一期,大概就是分成红蓝队,参赛选手作为工具人NPC,帮助AB两个主角去完成对抗任务。他看的那一期是两队分别帮助一个才子和一个将军去追求同一个小姐,进度更快,率先备好聘礼下聘的小队获胜,总体来说就在跑跑跑,做任务,每一期的剧情任务都不同,看的时候觉得有趣,但录制起来想必是很累人的。
就是申泽宇一向跟他不对付,因为《丹衷》选角的事也算是结了不大不小的梁子,不过问题不大,这档节目嘉宾众多,如果分组不在一起,很可能整场都碰不上面。
温涯说:“去倒是可以去,但为什么是明晚?是当晚到了就开始录吗?录制时长大概多久?”
张才俊说:“你明天休息一天,晚上坐二十三点的航班,隔天一点落地,从机场过去有钟点房,休息到五点,过去直接做妆发,相当于不到二十四小时多赚一笔通告费。”
温涯:“......”想玩死我倒也不必这么迂回,可以更直接一点。
张才俊问:“有问题?”
有钱不赚王X蛋。
温涯揉了揉眉心道:“当然没问题。”心中暗笑,从前自己努力上进,百折不回,偏偏只能去直播间带个货,如今他心无挂碍,诸事看开,机会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下午,温涯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去公司领助理拿台本。
其实平心而论,张才俊确实对他不差,毕竟都是他手底下的艺人,他们得道,他自然也跟着扬眉吐气。再加上如今他多了些冲出聚点的这一亩三分地的可能,而娄琛这两年转战大荧幕屡屡失败,人气有所下滑,顾不上整他,张才俊又本就和娄琛的经纪人不对付,这样的时候自然也乐得帮他一把。
这次配给他的助理,是老张的一个远亲,姓李,小名叫乐乐,孩子顶多二十出头的模样,瞧着像是刚出来闯社会不久,眉宇间透着青涩,人老实,但不拘谨,一开口就管他叫哥,笑起来还挺乖,一看就是个好小孩。
温涯带着他认了认门,笑着跟他说:“你哥糊,人穷,不开车,出门都是坐地铁,你驾照用不上。”
李乐点点头,很赞同,“买车不划算,贬值,还限行,还塞车,还是攒钱买房子好。”
跟他约定好了明天晚上碰头的时间,便匆匆回去把行李里的脏衣洗上,赶晚场去生鲜超市看看蔬菜和肉类——其实买菜最好是在菜市场买,选择也多,价格也低廉,不过菜市场距离不近,最近连着录制节目赶路,他也实在有些不堪重负,明天不想早起,所以只好今晚全部买好。
牛肉要买牛腱,最好提前腌制,卤起来会上次的更好吃,鸡要买新鲜的,可惜只有冷冻的虾仁卖,白灼虾是做不了了...他在生鲜超市精挑细选,中途还按设定好的时间带文案转发了《丹衷》剧组的演员官宣,却唯独没想到和牧野打一个电话取消明天的晚饭——
前生自鬼哭崖一别,温涯总道再也没有机会见他,只是每逢年节,还是会照常在霜雪峰上摆一桌小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还存着怎样的指望,可牧长风在鬼哭崖上受刑,在灭妖谷里苟延残喘,等不到师父去看他一眼,又怎么肯再踏入灵山宗的地界?
其后的几十年里,他们只见过匆匆数面,没有一次是好事。直到他背离师门,独自漂泊江湖,后渡劫失败,废了修为,被牧长风带回血煞宫,才有了最后相处的几年。可那时他每况愈下,朝不保夕,几乎不能行走站立,他们之间又相隔了太多的岁月恩怨,早已不知该如何相对。
毕竟,能在小年夜做一餐饭给他,是他一直想做,又没有机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