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个神经病

晚餐定在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饭店,过去的一路上陆明澜都在生自己的闷气,气压低得一旁费欣都不敢开口说话。

凭什么啊!

六岁看了个电影叫星星的女儿,对里面的星星公主崇拜得不行。那时候又蠢又笨,不知道演员林可可跟星星公主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七岁,得知星星公主在爸爸公司,只要一有机会就跑去当跟踪狂,巴望人家给自己施星星魔法。

直到十岁都还以为星星公主暂住地球,为了不被大坏蛋捉走才要生活得像个普通小孩。

十三岁,死活都不肯离开去高中念书的可可姐姐,死乞白赖住去人家家里,还上了同一个学校的初中部。

十五岁,情窦不知怎么就开了,可自己一无所知,闹别扭闹得像个刺猬。

十六岁,看见别人给林可可递情书,突然就开了窍,躲在房间又笑又哭。

十七岁,喜欢林可可喜欢得又自卑又纠结。

十八岁,鼓起勇气表白,尝到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惨烈最痛苦的表白失败,“你怎么能这样?你……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能喜欢女孩子。这样,好恶心”。

十九岁,痛痛痛痛痛,想她想她想她想她想她。

二十岁,听说她跟同性伴侣闹掰,当年被她拒绝的自己大概是她生命中的一坨狗屎。

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现在都二十六了!为什么看见她时还像个傻瓜,想到她时还是个笨蛋?!

陆明澜下车,走了几步又退回去,拿起费欣手上的商务本砸了自己的车窗。

司机吓得跑下来:“陆总?”

陆明澜还不过瘾。

之前没有跟上的愤怒、悲伤、痛楚还有不甘屈辱愤恨……特别是对自己的失望,所有情绪都赶了过来,催促陆明澜变成怪兽。

失个恋又不是死爹,何况只是暗恋而已,何况都失了这么多年了!要不要这么难受啊!要不要这么难受啊!!要不要这么难受啊!!!

商务本砸得稀烂。

陆明澜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伤了,一滴一滴往下淌血。

费欣虚弱地叫:“陆总,血……”

陆明澜大吼:“我自己的血我自己不知道吗!”

费欣印象中陆明澜是个嘴巴严厉心却很软的人,风趣幽默又仪态翩翩,在男人的世界里跟男人们一起掌控规则,高贵得像是个随时准备继承王位的公主。

她绝想不到陆明澜有这样暴戾疯狂的一面。

但司机李哥显然早见过陆明澜发火的样子,所以并没有出声。

陆明澜砸完车,爽快多了。李哥这才压低声音说:“陆总,有人在,我去看看。”

陆明澜点头。

地下车库这边坏了个灯管儿,灯光暗。陆明澜刚才也看见闪光灯了。

她不过是个影视公司高管,平常也低调,狗仔不该对她感兴趣……要不是不小心碰见了,那八九不离十是有人专门盯着她。

呵,还会是谁。

陆明澜的司机不止是司机,其实是公司请来的专业保镖,不管对方是私家侦探还是狗仔都不可能跑掉。

陆明澜对后续不感兴趣,她砸了半天也累了,手上伤口也挺疼的,于是打开车门又坐回车里。

费欣还战战兢兢站在外面。

陆明澜摇开车窗一看,原来费欣给她吓哭了。眼泪倒是打着转儿没掉,但眼睛鼻子都憋得通红。

陆明澜心烦,这兔子还能干嘛?

算了,迁怒兔子算什么本事呢。

“过来给我包手。”

费欣惊了一跳,忙也进去了。

车里就有应急医疗包。陆明澜的手血流得虽然多,伤口倒是不深,消了毒贴个创口贴就没事。这时候陆明澜反正是不想去医院。

陆明澜没事,费欣有事。

给陆明澜清完伤口的费欣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陆明澜发泄了一通,精神和身体都十分疲惫,所以并没有理她。倒是费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先开口:“我会想办法跟董事长解释清楚林小姐的事。还有辞职信……”

陆明澜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这是以退为进?你去跟我爸爸帮我解释?你搞不搞得懂那是我自己的爸爸,亲爸爸,你多大面子我需要你帮我解释?”

陆明澜生气的时候气势实在可怕,说的话也特别不近人情。

费欣的勇气被她几句话就说没了。费欣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眼泪再忍不住。

今天弄哭第二个小姑娘了,什么跟什么啊!

陆明澜烦躁地掏出纸巾给她擦脸:“哭什么哭,都要辞职还哭什么哭。辞了职我管得了你啊,有本事指着我鼻子骂妈的智障然后摔车门走别伺候我,那样多潇洒!”

费欣哇哇大哭。

“陆总我做错了,哇哇哇,你平常对我那么好,还记得住我喜欢喝什么咖啡,结果我害得你去不了慈善拍卖,害得你跟董事长吵架,还害你这么生气,哇哇哇。”

陆明澜算是大开眼界。

费欣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动不动就脸红,没想到哭起来这么豪放。

她搂住费欣拍拍背。

“脑补什么呢。我没跟爸爸吵架。”

没吵架,就是试探一下。再者父女之间也不能算试探。

陆明澜喜欢女人的事给父亲造成很大伤害伤。早年父亲为此大发雷霆,还把她丢到国外要她好好反省,但毕竟她是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最后不舍得她受苦,还是步步妥协。先前父女谈话,陆天华暗示只要陆明澜肯生个孩子留下继承人,之后感情生活都随她自由。可陆明澜不愿意留下跟别的男人的后代……那是对她自己的侮辱,也是对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未来伴侣的不忠。事情又陷入僵局。然后还是老父妥协。继承人也不要了,只要陆明澜肯好好谈个恋爱与人迈入婚姻,是男是女都随便……可惜陆明澜也做不到。

跟谁结婚呢?

跟谁都不想结。

像何雅那样近一年感情比不过利益算计的吗?或许近一些,像林可依这样把自己当个物件儿换资源的。

都不行。

可以做伴,但结婚不行。

关于感情的事,父女交谈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之后,表面上父女感情依旧,其实也确实依旧。

但人人总觉得裂痕总在,稍微不注意肯定会撕裂得藏不住。

他们脑洞也真够大的。

慈善拍卖陆明澜一点都不感兴趣,可这种活动讲的并不是有趣。本来代表星华出席的陆明澜变成陆耀辉,再私下传点陆明澜留恋剧组小明星惹怒星华掌门人的留言,之后风向就会很有趣了。

外人都会觉得这是陆天华对女儿的警告,也是父女关系破败的征兆。

但陆明澜跟陆天华毕竟是单亲家庭老父女,情感之深别人怎么能体会呢?老父亲对女儿恨铁不成钢,既是温和的告诫也是真的忧心女儿身体。而女儿……有时候真的只是想跟父亲闹脾气撒个娇。谁家的亲子关系不是这样?

陆明澜知道,不管外面多大风浪,父亲一定站自己这一边。因此她才能放放心心地把那个扶不上墙的大哥当个笑话,才敢真的“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些东西没必要跟费欣说得那么清楚。

费欣狂打泪嗝。

“那你为什么要跟董事长说院线的签约也不去?你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熬夜不睡觉在看资料,为什么最后把成果让给别人?你就是在吵架,那个就是说反话,嗝嗝嗝嗝嗝嗝。”

“怎么是别人,不是我哥哥吗?”

“嗝嗝嗝嗝嗝嗝。”

陆明澜继续无可奈何地给她拍背:“行了别说话了,我们不哭了啊,乖乖乖。”

“嗝嗝嗝嗝嗝嗝。”

豪放大哭的费欣勾起陆明澜的风度。她小心肝小宝贝地哄着人,倒是把陆明澜先前砸本儿搞破坏都砸不掉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赶跑了。

费欣终于哭累了,不好意思地恢复成平常那只软糯软糯的兔子:“陆总……我……那个……”

陆明澜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先去洗个脸,整理整理,我先上楼,你过会儿来找我吧。”

费欣点头出去了。等她走远,司机李哥恰到好处地敲敲车窗,开门坐回驾驶座。

陆明澜知道他一早回来了,看气氛一直等在外面,于是问:“怎么样?”

“记忆卡拿到了,身份证也扣下来了,约他明天谈。”

这种事对方是专业,陆明澜从不插手过程,只求结果。她点头:“行,那张哥明天辛苦辛苦吧。”

地下车场有两个电梯,一个就在旁边,另一个在对面。两个电梯绕半圈,中间就是个洗手间。陆明澜索性绕远,去整理一下自己,也顺便等费欣。

谁知刚拐过一根支柱就听见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

陆明澜忙停脚,见另外一根柱子后面一辆车激烈晃动,半开的车窗伸出一只染了黑指甲的手,随后这只手又被捉了回去。

切割完美的钻石在停车场寒酸的灯光下一闪而过,想必是车里另外一个人戴的戒指。

妈的什么倒霉事!

陆明澜又退回去了,不过故意把高跟鞋踩得哒哒哒哒响。

车里动静果然一滞,结果几秒后车里女人又哭泣一样叫了一声:“啊啊啊,别,有人。”

另外一个声音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最喜欢这种?”

“啊,啊,不行不行了,轻点儿……那个拿出去,噫呀——疼啊!你变态啊!——呀呀……”

原来是两个女人。

陆明澜烦心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