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个阴魂不散的故人

林可依不好跟自己助理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为什么害怕,为什么这么狼狈,她只说:“是误会。”

其实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误会。

她悄悄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听着外面的交谈动静。

那个凶恶可怕的陆明澜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那个据说处理了许多女孩子的司机也好像就是一个司机。

可能……可能那些真的是气话。

但陆明澜敲窗时,林可依还是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我好了。”

她下车,站在陆明澜身边,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个动作。

她简直不能想象先前自己居然那样大吼大叫——反正那时的勇气都已经耗光了。

陆明澜看战战兢兢的林可依,心里烦。

林可可不会这样。

不是,明明是她自己乱说话,一被欺负的样子摆给谁看?

“下车干嘛,回车上,逛一圈再回来。”

林可依坐回车上,陆明澜指她助理:“你出来。”随后自己在后排落座。林可依不由自主又紧张起来。

陆明澜扫她一眼,向外面说:“费欣去剧组吧。林可依助理到副驾去。张哥,找僻静的地方逛一圈。”

林可依一瞬间头皮发麻,她惊慌地抬头看陆明澜,见陆明澜也笑容恶略地看着她:“踩踩点,好毁尸灭迹啊。”

林可依一下子尴尬地又满脸烧红。

陆明澜嗤笑:“心理素质这么差,学人家做什么金丝鸟?”

“对不起。”

陆明澜哼。

“之后回剧组,你打算怎么办?”

林可依双手摆在膝盖上,像听训小学生:“我不知道。”

“那你好好想想。”

她又踹了一脚副驾座椅靠背:“林可依的助理。”

“陆总!”

“从我刚才打电话开始,你就在录音,觉得手机什么型号的,对它收音效果这么自信?”

助理吓得将手机摔到了地上。

陆明澜:“张哥——”

司机:“明白,老板。给她灌酒,然后避开监控扔进下水井,造成醉酒失足的假象。不远处有道路翻修,很好操作。”

陆明澜:“……”

助理一瞬间脸色苍白,甚至失声。

陆明澜冷笑:“心理素质这么差,学人家做什么间谍?”

助理连忙低头捡手机,随后拨报警电话。

林可依站起来探身,把她的手机抓在手里:“陆总是在开玩笑。”

“真的吗?你,你不要骗我。”

林可依翻看她的软件:“你真的在录音?”

“是陆部长叫我做的!”

林可依失语。过了一会儿,她低落地对陆明澜说:“陆总,对不起。”

陆明澜觉得林可依也没有笨到家。

“我可以提醒李盟以后别做妖。至于别的……你该知道娱乐圈想红靠命。我可以在星华给你一份工作。但你至少要把文凭拿到。”

林可依又开始落泪。

“我……我是陆总喜欢的类型吗?”

陆明澜盯着林可依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好啊,记得来找我签包、养合同。”

“谢谢……陆总。”

“直接叫明澜,省得人家以为我对你多糟。”

“……明澜。”

……

陆明澜牵着林可依回剧组时,费欣定的暖饮与点心已经到了。

两人听了一路谢谢陆总。

李盟看见两人手拉手回来,十分高兴,人又比刚才热情了许多。陆明澜应付了几句。李盟问林可依:“你助理呢?”

“不小心打翻粉底,跟李哥去洗车了。”其实是接受教育,并删除录音与视频。

李盟不疑有它,只是看起来十分关怀地问林可依:“妆怎么花了?等会儿再补补。”

她是想问林可依跟陆明澜离开的事。

林可依有点羞涩:“好。”

陆明澜冷眼旁观,觉得这女孩脑子虽然有坑,但至少演技不错。

这时,导演席那边却突然爆发一声怒吼:“林蔓你怎么回事!到底行不行?不要这样浪费大家时间!你看刚才可依完成得那么好,你再看看你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陆明澜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跟林可依一样款式红舞衣的女人正站红枫树下。

这女人看起来纤细得有些憔悴,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断她的骨头。但她又站得那样笔直,没有丝毫软弱弯曲。骄傲简直要从她的每一寸骨骼里渗透出来。她的嘴角带着细微笑意,眉眼间浸透忧愁,目光里又有种超脱凡世的疏离高傲。

陆明澜不知道怎么觉得心脏突了一下。

林可依一直关注着自己的金主,顺着她的目光解释:“是林蔓老师,饰演陆华秾。我的角色陆葳蕤是她的替身。”

陆明澜看过《倾城谋》剧本,大概知道里面的角色关系。

在这个后宫女人升职加薪的剧里,陆华秾陆贵妃被好姐妹背刺,不仅没了孩子还没了爱。她忍辱负重重新夺回帝王心,给自己孩子报了仇,还在临死前一舞,于皇帝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陆葳蕤,是个天真无邪像极了陆贵妃的少女,天真以为自己是皇帝真爱,却不知道自己只是死去旧人的替身。

导演席那边还絮絮叨叨骂着。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一声不吭的,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啊?还笑!不满意有本事别演!谁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林可依再小声解释:“是副导演秦巴。”

并不是李立导演。

陆明澜:“嗯。”

那边秦巴好像是察觉到陆明澜和林可依注意他了,嗓门又高了八度:“好好学学!可依怎么跳的,你怎么跳的!你跟可依一比简直就是唐老鸭比白天鹅!你自己就不丢人吧?我都害臊。滚滚滚!看见你心烦!”

陆明澜哼了一声:“秦哈巴。”

李盟在边上搭腔:“秦巴原本也是咱们星华旗下艺人,算是可依的前辈,平常挺照顾可依。”

说话间秦巴已经过来了。长得倒不像嘴巴那么缺德,反而有一种正气凌然的英俊。

“哎呀,小陆总,幸会幸会。”

秦巴朝陆明澜伸手,陆明澜虽然不喜欢他,也只好伸手握了一下:“幸会。”

不知是否错觉,秦巴似乎用指腹在陆明澜手心上摩挲一下才放开:“刚才听说您过来了,真遗憾错过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有缘见到。”

陆明澜冷淡笑笑:“秦导演是星华的大功臣,没想到多才多艺,当导演也很有一套。”

秦巴大约是偶像出身,神态表情都带着一股廉价的深情暧昧:“小陆总过奖了,我其实只是来打杂学习。只是最近这些演员的职业素养实在不行,太不专业了,我看见实在忍不住要说两句。”

他又故作忧虑地叹口气:“要是都像可依这么省心就好了。”

“的确。”

林可依看出陆明澜的嫌弃,连忙接话:“前辈很有责任感,我从前辈身上学到很多。”

林可依搭腔,秦巴说得更加起劲:“那个林蔓,说自己学过芭蕾。但可依跳得怎么样,她跳的怎么样?还不肯用替身,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这就是彻底的门外汉了。刚才那一段是剧中陆华秾的终别之舞。陆华秾为爱子报了仇,整个人精气神已经散了,跳起舞来难道还能比青春年少的陆葳蕤更好看吗?这场戏看的并不是陆华秾的舞蹈,正是她身上那些又喜悦又绝望,流连一切又看空一切的矛盾气质。

光这点来说,陆葳蕤的舞蹈技术含量完全不能跟陆华秾的相比。

但陆明澜并没有在想这些。

只是觉得怎么又姓林,怎么又学过芭蕾。

陆明澜下意识追逐那个红衣身影。

林蔓。

是在哪里见过吗?

心脏鼓动着……让她觉得不安。

突然林蔓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视线——满怀厌恶。

陆明澜觉得心口刺痛。

怎么……怎么回事?

她猛地攥住了这种熟悉感觉:林可可!

那是林可可?!

童星林可可深陷丑闻,息影退出娱乐圈。

而陆明澜被她伤透了心,远走留学,也再没有关注过少女时代之后的她。

——是林可可吗?

她跟陆明澜记忆中的那个女孩相差很大,甚至还不如林可依来得相似……

但眼角眉梢流露的神态又让人那么熟悉。

林可可是陆明澜谦卑地爱了一整个少女时期的人。

天真又残忍。

像捧带露的蔷薇,最终却腐烂在别人怀里。

是曾经笼罩着陆明澜的一朵厚重沉云,逃不开又推不掉。

会是她吗?

陆明澜以为自己忘记她,以为自己早忘记同她相处的种种感觉。然而,只是一点关于她的蛛丝马迹,居然就能让陆明澜这样无措。

秦巴还在说:“……是走影后程颖的门路进来的。有靠山骨头都轻了,不像可依多谦虚。她跟可依根本没得比。”

程颖。

陆明澜记忆中有这个名字。

林可可曾经说过,程颖是她的偶像与明灯。

呵。

林蔓。

林蔓。

林可可。

十一月十一日,林可可生日这天,陆明澜撞见十分像她的林可依。

然后仿佛感受到召唤般……

一切征兆应验。

林可可真的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