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话音落下,沈林抬首,问询老管家。

老仆恭敬垂首,证实了玉竹所言。

洛久瑶轻轻皱眉,悄声扯动沈林的衣袖。

沈林察觉到她的意图,道:“劳烦姑娘带我到贺小姐的居所一观。”

才走入小院,洛久瑶嗅到些许燃香的气味。

非是瑞脑沉水一类的安神香料,也非是花果草木的清香,而是……寺庙中所燃的香火味道。

沈林显然也留意到,侧首问玉竹:“贺小姐念佛?”

玉竹点头:“我家小姐平日里勤于钻研医理,闲时也会抄些经文,书籍纸张都放在书房里。”

几人便向贺令薇的书房走去。

才推开书房的门,果然见玄关处供着一尊药师佛。

香火幽幽经久不散,火星明灭,寸寸香灰便跌坠到香坛中去。

走入房中,玉竹道:“小姐曾交代过奴婢,纵然远游,但佛像下的燃香不能断,奴婢这几日依旧燃了香火,摆了供品。”

沈林便顺着她的话问:“贺小姐曾提及远游之事?”

玉竹道:“是,自小姐来到燕京后,一直想回临原镇祭奠夫人。”

洛久瑶听着二人言语,脚步却立在佛像下,移不开了。

她抬手,拿起案上供着的佛经。

誊抄经文的字迹清秀规整。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作众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应堕地狱……所作罪障,今皆无悔。”

洛久瑶完完整整看过,皱了皱眉头。

这经文不对。

贺令薇命侍女不断香火,又抄写经文供在佛像下,任谁见了都只会说其念佛之心虔诚,可她有这样的心思,誊抄的经文却不止出现错漏。

洛久瑶垂首,再瞧过一遍。

多年为太后抄经的缘故,她所阅佛经众多,更誊抄过百十遍不同的经文,所以她绝不会记错。

见她捧着经文久久未放回,沈林轻声问:“有什么不对?”

洛久瑶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将佛经重放回供桌上。

贺令薇的书房中除却佛经便大多是医书一类,几人探查一圈,未瞧见其余异常。

玉竹的供词与沈林递交的半片签纸都将嫌疑指向了钱氏,供词需再次禀报大理寺,大理寺来人之前,沈林与洛久瑶先一步离开。

回到沈府时,天已黑下了。

沈林才一回府便被姜云清叫去,洛久瑶便先回了客居小院。

用过晚膳后不多时,沈无忧来送煮好的风寒药。

喝过药,洛久瑶放回瓷碗,问:“你家公子呢?”

“大公子寄回了家书,公子与夫人这会儿在书房看信呢。”

沈无忧笑道,“姑娘想见公子了,我这便去叫他。”

洛久瑶道:“我只是一问,没什么要紧事的,不必劳烦他。”

沈无忧笑着应了,才要转身告辞,冷不防瞥见洛久瑶腰间匕首,微愣了一瞬:“姑娘这刀……”

洛久瑶看向短刀:“这刀如何?”

今日程惊鸿也提到了这短刀。

沈无忧眨眨眼:“姑娘不知道,这是公子很喜欢的一柄刀,大概……大概是因与这身衣裳相配才暂借给姑娘罢。”

洛久瑶轻抚过刀柄上的玉石,抽出短刀。

若说秦征的短刀锻坯淬火削铁如泥,此刀也不遑多让,直刃出鞘,锋芒顿出,连刃端反照出的月色都凌厉三分。

她试探着挽了挽短刀,却听沈无忧道:“姑娘的起手便错啦,这样用刀是会伤到自己的。”

说罢,沈无忧以腰间佩刀作比,手腕翻转,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洛久瑶学着转了转:“这样?”

“殿下已学得很好了,刃再向外些会更易出手。”

话音才落,一道应答自院门处响起,洛久瑶未来得及收刀,沈林已走入院中。

“公子,我去送碗。”

沈无忧也看见来人,收刀入鞘,立刻开溜。

洛久瑶端着短刀走到院中,“沈先生是来践行诺言,教我用刀的?”

沈林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短刀,起手落势,轻而慢的挽出一道刀花。

洛久瑶眼睛瞧得清楚,放在手上练习却又生疏。

她执意要学,在院中练了多次,直到握刀的指微微发颤,沈林按下她的手。

“刀法不难,殿下又聪慧,只是熟练用刀要反复长久的练习,很难一时习得。”

洛久瑶轻叹一口气,提刀的手松下,唇角不由得也向下撇了撇:“是啊,大人的刀法是练过许多年的,我却想几日习得,的确是急于求成了。”

沈林提起刀脊,扶稳她的腕:“殿下若是防身所用,不若臣教你一式。”

他抬一抬她的腕,引导她出手,抵在他的手肘下。

洛久瑶依言照做。

“殿下只需稍用些力气伤及人此处,便能令人的手臂暂且脱力,而后迅速出刀……”

沈林握着她腕的指节猛地一紧,将人带向前些,横腕架刀,冰凉的刃端便骤然贴擦在他颈侧。

洛久瑶捏着刀柄的指节微微发颤,抬首之间,沈林的眉眼已近在咫尺。

他的睫羽也微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坚定异常,霜白的月色斜斜飘来,笼在他的眼角眉端,将他的目光覆上一层沉冷的寒意。

可他仰着脖颈,那样脆弱的地方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眼前,而她握着利刃,便好似将他的性命都攥在手中。

洛久瑶持刀的腕不住向后缩,沈林察觉到,却更紧地牵住她,不容她有半分退后。

沈林……

洛久瑶想开口,想唤一唤他,想说,他们的距离已太过相近……近到她几乎要嵌入他的怀中。

可她对上沈林的目光,话语却尽数堵在喉间,半句也说不出了。

直到洛久瑶努力收拢指骨,折回的刀脊将她裸露在外的腕压出一道横印,沈林松开手。

短刀落地,沈林退后一步拾起。

“喉侧横二指,无论用刀亦或是旁的什么,殿下只需找准此处,便能以一招取人性命。”

他将刀交还,道,“此二处一可用于逃脱一可令人毙命,都能为殿下防身所用。”

洛久瑶的背后已沁了冷汗。

沈林方才的目光是她不曾见过的。

前世他们见面极少有危急时候,他的身子不宜常常动武,她亦极少见他持刀持剑的样子,竟不知他持刀刃时会露出这般锐而冷的神色。

她接过沈林递来的短刀,收刀入鞘,道:“大人躬行实践,我会好好记下的。”

意识到持刀时有一瞬失态,沈林的目光柔和下来,轻言道:“此刀赠与殿下以作不时之需,殿下不必担心,在外时臣会护好殿下。”

洛久瑶笑道:“那还要仰仗大人了。”

二人回了屋内,洛久瑶挑了只茶罐,沈林已翻好茶盏,开始煮水。

细小水泡的咕噜声响起,洛久瑶道:“听闻大人的兄长寄回了书信?”

沈林点头:“是家书,才从宫中送来的——连沧关大捷,父亲与兄长几日前已启程返京,今岁或能赶在年关时回京。”

“新岁能阖家团圆是个好兆头,恭贺大人。”

洛久瑶弯了弯眼睛,摆弄着手中茶罐,“说来很快,不知不觉竟离岁除也不远了。新岁前,贺家这桩案子……大概也会了结罢。”

短短两日,在宫外的一切像是沈林为她编织出的一场梦境。她险些忘了自己终究是要回到宫中的。

见她微微失神,沈林接过茶罐,将茶叶投入壶中:“今日的证词送去,大理寺的人定会派人快马加鞭寻找钱氏,等找到了钱氏与其受贿的证据,大概便能知道真相了。”

“至于新岁……父亲与兄长回京后,圣上会恩准他们入宫受封领赏,届时……臣也会入宫。”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洗过茶叶,温好茶盏。

茶水沏好,温和的香气缓缓流淌,沁在室内,像是降了一场江南的湿雾。

“好香,这罐子里装的原是江南的岳山云雾茶。”

洛久瑶叹过好茶,未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道,“说来今日那侍女所言大人听得清楚,如今嫌疑最大者便是钱氏了,只是大人……可相信那侍女所说的吗?”

沈林递来一盏茶,又自袖中取出一卷纸张。

“些许可信,但不可全然相信,比如殿下看过的这卷经文。”

洛久瑶展开纸张,确是那卷誊抄有误的《佛说三十五佛名礼忏文》不错。

“大人将证物带出,没关系吗?”

沈林摇头:“大理寺的人只会顺着供词与证物去查,眼下目光都放在了钱氏身上,这卷佛经还算不得证物,殿下放心。”

洛久瑶复又看过佛经上的错漏之处。

“若说贺小姐是虔心念佛,但将佛经抄出这样多的错还能供在佛前人却是头一个。”

她又取出白日在杂衣市得到的半张签纸,眉头皱紧了些,“十一月二十七。是上月的签纸,前往寺庙还愿也只在这两日间了……沈林,我总觉得此事不是侍女所言那般简单,似是有人希望我们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

再抬首,她对上沈林的目光。

沈林伸出手,似想抚平她的眉端,终究顿了顿动作,抽走了那半截签纸。

“臣递交那半张签纸前曾着人查过,是在燕京西郊的静法寺求得的,殿下是想去寺中看看。”

“是。”

洛久瑶点了点头:“腊月二十七,我想代这求签之人去还一趟愿。”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注释: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作众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或不覆藏,应堕地狱……所作罪障,今皆忏悔。”——《佛说三十五佛名礼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