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宋亦遥定的吃饭地点是清町市有名的旋转餐厅。

裴然微笑着敬了他一杯:“恭喜你。”

宋亦遥:“嗯?”

裴然说:“玉都电影节,最佳演员奖。”

这是回清町后裴然看新闻才知道那天宋亦遥拿了奖。

宋亦遥跟他碰杯,笑道:“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裴然将酒一饮而尽,望着窗外景色,怔怔道:“时间过得好快。”

转眼已经快八月,陆以逞已经来清町市三个多月了,按照最初他来的那一天所说,他只会在清町待三个月。现在是他该回玉都的时候了吧?

“裴然?”

宋亦遥轻轻叫了一声,裴然回过神,对他笑了下:“抱歉,走神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的脸色不太好,”宋亦遥说,“是生病了吗?”

“嗯,这几天有点发烧,不过快好了。”

宋亦遥微信推了个名片给他:“我一个朋友,学医的,在青松医院工作,你可以找他预约体检,会给你打折。”

裴然又怔了怔,旋即笑道:“好。谢谢。”

宋亦遥说:“客气了,我这也是给我朋友送业绩。”

他眨眨眼,仿佛这就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然而裴然知道,青松医院是X国最有名的私立医院,规模很大,聚集了全国顶尖的医生。而青松医院的体检号称最全面、最深入,也是最昂贵的体检。别说打折,就说预约,也不是有钱就能预约到的。

侍者过来上菜,两人揭过这茬,天南海北地聊了些轻松的事情。

宋亦遥给裴然讲了不少剧组趣事,还有圈内八卦,逗得裴然一直在笑。

窗外,太阳渐渐落入云层之下,黄昏霞光镀在裴然身上,他眉眼间终于不像刚来时那样忧伤、死气沉沉,他笑起来眼中像是漾开了漫天星辰,脸颊承着浅浅的橘光,仿佛给他打上了腮红,显得他像西方油画中天真、孩子气的少年天使。

宋亦遥转动着自己左手小拇指上银色纤细的尾戒,看着裴然,失了一瞬的神。

裴然舔了口蹭到唇角的牛排酱汁,顿了下,微微歪了脑袋。他发现这酱汁单独尝起来也相当不错,便那小银匙干脆单舀了两口吃。

宋亦遥说:“还记得我上次想跟你聊一个八卦,结果被打断了吗?”

裴然僵了下,缓缓点头。

宋亦遥说:“其实现在很多地方在传了,不过我的消息应该还是一手的。九月内阁会议,要通过同性婚姻合法的提案了。”

裴然一愣。他抿了下唇:“是吗?”

宋亦遥说:“是啊。而且多半陆家的陆以逞和卫家的卫子晔会成为第一对登记结婚的同性伴侣。你认识卫子晔吗?跟你长得蛮像的。”

裴然:“嗯……”

宋亦遥又一笑:“不过还是你比较好看。他精致有余,气质却太空。”

和卫子晔相比,裴然永远都是输的那个,宋亦遥是第一个说他比卫子晔长得好的。

他有些感动,又有些羞怯,低着头沉默不语。

宋亦遥顿了顿,开口道:“你跟陆以逞……”

“你出来这么久,需要早点回去吗?拍戏什么的,会不会耽误进度?”裴然打断了他。

宋亦遥凝视着他,忽而笑了:“拍啊。想去看看拍戏是什么样子的吗?”

裴然抱歉道:“我还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休息了。”

“没关系,”宋亦遥说,“想来玩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两人饭毕离开,宋亦遥刷卡结账时,裴然在一旁等待。

这时门口有两个极为登对的男人并肩走来,一个高大英俊,另一个不高但很漂亮。

是陆以逞和颜辰。

陆以逞正侧低着头和颜辰说话,两个人都在笑,还是颜辰先看到了裴然,招手道:“裴然哥!你也在呀!”

宋亦遥在账单上签了字,闻言回头一看,颜辰更是一惊:“宋前辈!”

陆以逞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瞳孔蓦地一缩。

宋亦遥笑得风度翩翩:“来吃饭?”

颜辰笑得很甜:“是啊,陆总请客。”

宋亦遥看向陆以逞,意味深长道:“陆总,上次见面都没有好好打个招呼。”

陆以逞面无表情:“我们又不熟。”

宋亦遥说:“多来往几次就熟了嘛。”

陆以逞说:“没必要。”

宋亦遥遗憾:“看来是交不到陆总这个朋友了。既然如此,那陆总和小颜吃好喝好,我和裴然先走了。”

陆以逞没吭声。

裴然看着他脑袋上的爱意值在短短几句交锋间涨到65%,爽死了。

陆以逞看他,他避开不看。宋亦遥说走,他闷头跟着宋亦遥身后走。

“站住!”陆以逞还是没忍住。

他面沉如水地拉着裴然进了洗手间,顺手落锁,将人按在门上,咬牙切齿地问:“你知道宋亦遥是什么人吗?”

裴然垂着眼说:“是……顶级明星。”

“不,”陆以逞斩钉截铁道,“他是个最会花言巧语的骗子!人渣!”

裴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以逞。

陆以逞按住他肩膀的手紧了紧,逼近他,漆黑的瞳子里全是某种说不清的翻涌的情愫,好像还有几分痛苦:“裴然哥,你信我。”

裴然轻声说:“我信的。”

陆以逞欣喜道:“那你以后不要和他来往了!”

裴然看着他,一字一句:“可是,你以什么立场在说这样的话呢?陆以逞,陆总,还是……以逞?”

陆以逞愣怔片刻,面露茫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然后,他不知道是要说服谁,低声说:“裴然,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的,”裴然点头,“所以一场丑陋的交易结束后,我们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再见……或者再也不见了,陆总。”

“那你跟宋亦遥——”

“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我自己做决定,不论我得到什么还是失去什么,我自己会承受。”

“你怎么承受???”

裴然微笑道:“就像现在这样承受。”

在陆以逞反应过来之前,裴然挣脱开他的钳制,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亦遥还在等他,见他安然无虞地出来松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

八月,清町夏日炎炎。

裴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便用最快的速度和锦绸那边申请赶紧回去工作。

回锦绸之后,向宇哲安排给他的办公室却不是原来那个。

裴然透过透明玻璃看到原先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忙碌的男人,低声询问:“那是新来的客户经理?”

向宇哲点头:“是的,从秦景挖过来的,才入职不到一个月,你要是能早一点回来……”

秦景是广告行业的头部公司,隶属与陆家鸿霄集团齐名的秦家星音集团,整个X国的文化娱乐产业的半壁江山都是他们的。

裴然失落道:“我要是能早一点回来……”

但一个月前,他还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向宇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慢慢来,反正你待遇还是跟之前一样没变,等业务重新上手就好了。跟乘正科技的合同也签好了,老板打算开分部,在物色玉都那边的办公楼了,到时候把你调去玉都也说不定呢!”

裴然笑了笑:“那我可要好好干活啦。”

向宇哲说:“加油!”

裴然当真一头扎进工作之中,将情伤与病痛都抛之脑后。

九月,X国内阁会议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明年一月一日正式生效。

消息确定的次日,陆家与卫家宣布订婚。订婚对象是陆家二公子陆以逞,卫家的卫子晔。商界与娱乐界一片哗然,整整一周的报纸头条、新闻、互联网热搜都在翻来覆去地挖掘这一对的故事。

一挖掘,不得了,挖出来陆以逞曾和颜辰各种亲密互动,出入餐厅以及酒店,疑似关系匪浅。

颜辰方回应:“只是朋友。”

卫子晔方回应:“相信以逞。”

陆以逞没有回应此事。

十月十日,陆家和卫家的订婚宴办得小而奢华,陆以逞和卫子晔身着有着相同元素细节的定制西装,言笑晏晏地站在一起,已经完全像是一对新人。所有人都得到消息,等到明年同性婚姻法正式实施,他们就会去登记结婚。

他们的过去被人写出来做了总结——陆家集团陷入危机,陆以逞被带回母亲的老家清町市上学,在清町市最好的私立中学华英,陆以逞和高他一届的卫子晔相遇,他们家世相当,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在最青春的年华陪伴在彼此身边,暗生情愫,引爆这一点彼此压抑在心中的暗流之情的是一场绑架案,两人共同患难,两人一起出逃,那之后,陆以逞被父母接回玉都,卫子晔则在华英中学读完高三考去了玉都,从此两人团聚、海阔天高、光明正大,再到如今,终成眷属。

这故事在网上一时间被大为传唱,人人祝福他们,人人艳羡他们,人人都说这是绝美爱情。

在这段故事里,没有裴然的影子,一丝一毫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在最好的年华他是怎样陪着陆以逞,没有人知道他为陆以逞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场绑架案他也是受害者之一,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才让陆以逞和卫子晔逃了出去。

山野废弃的别墅里,他的手脚被绑着,麻绳勒出鲜红的血印,他跪在那个人的面前,求他别杀陆以逞。

那人说:“好,我不杀他。”

裴然恳求道:“放他走。”

那人说:“好,我放他走。”

裴然愣了:“……你,没有骗我?”

那人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没有,我放他们走,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那夜电闪雷鸣,狂风不止,但始终没有下雨。

就是那一夜,裴然知道自己彻底沦为了一滩任人予取予求的贱泥,在陆以逞面前。

而陆以逞呢。

他和卫子晔被松了绑,离开别墅,在林中迷了三天的路。他们互相依靠,彼此取暖。天大地大,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那三天裴然挣扎在地狱里,等他爬出来,拼了命地爬出来时,陆以逞已经回了玉都,而他妈妈裴落英则因急性白血病昏迷在医院。

蔺寒玉扯掉裴然漆黑的眼带,让他看着陆以逞和卫子晔跑走,陆以逞那跌跌撞撞、仓皇的背影,是六年前裴然见他的最后一面。

蔺寒玉在裴然耳边癫狂地笑:“那个小孩,哪里好?裴然,你该爱我。你什么不是我的?你哪里我没碰过?这世间我最懂你,我最爱你。”

裴然那时满嘴腥气,麻木地含混道:“这样……爱我……吗?”

蔺寒玉蹲下来,亲亲他的鼻尖:“宝贝,你听话,我会对你好的。”

三天后,裴然一把匕首刺进蔺寒玉的小腹,又花了两天,才回到城市。

陆以逞走了。

妈妈病倒了。

他需要钱。他想妈妈能活下来。

他打陆以逞的电话,打不通。

他去找卫子晔,卫子晔拒绝了他。

裴然那时眼眶通红,恨得口不择言:“我救了你们!你们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

卫子晔露出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恶心的轻蔑,讽然说:“那,谢谢。”

三个月后,妈妈去世了。

他被大学退学了。

卫子晔拿到了玉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裴然什么都没有了。

而如今,在这广为传颂的绝美爱情故事里,他也什么都没有。

裴然的眼泪洇湿了枕头,他才发现是自己看着网上整理的陆以逞和卫子晔的“神仙爱情”看睡着了,还由此做了个漫长的、令他头痛欲裂的梦。梦里全是他悲惨不堪的过往。

他翻了个身,忽然觉得不对。

洇湿枕头的除了泪,还有一大片的血。而此时,鼻血还在汩汩外流。裴然觉得额头发烫,眼前一片模糊。他抓紧了手机,强撑着坐起来,胡乱擦着鼻血,喃喃道:“该去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