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鹿虽然是关门问的,木头门的隔音并不好,郭文熙后来甚至干脆把房门打开了,所以两人的对话几乎是清清楚楚的传进朱家父母耳朵里。
朱荣和石秀芬正盯着门口,发觉郭文熙走出来,夫妻俩赶紧转开视线。
郭文熙把他们都举动收在眼中,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的走出来,笑着说:“这几天就麻烦叔叔阿姨了。不过我明天下午得去一趟医院做个检查。晚上的补习可能要晚点到。”
“坐下吃菜。”石秀芬招呼着,把筷子递给郭文熙。
她拿出在工作中的亲切笑容,分外和善的说:“看你瘦的,在郭家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多吃点,趁着长身体赶紧补一补。”
“去哪个医院检查啊?”
郭文熙咽下口中的菜,轻声回答:“二院。”
“那离得可有点远了,去职工医院多好,阿姨帮你打声招呼,还能让他们检查的仔细一点。”石秀芬顺口卖好。
郭文熙腼腆的笑了一下,故意说:“其实是我太担心了。苏女士和她的另外两个儿女不是主犯,说不定明天就该回家了,我怕我在职工医院做检查,被她找过来闹腾——您也知道的,苏女士非常会哭。”
苏春花惯常会装可怜,遇上事情就爱哭,因为这个左邻右舍都被她哭成了名声不好的恶人。
朱荣和石秀芬立刻就明白郭文熙的意思了,石秀芬不由得叹息一声:“你别怪你父母,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急着给你找个寄养的家庭,赶巧苏出花生孩子。你亲生没太多挑选的余地。”
“我明白父母的好意,我没怨过他们。他们已经尽力了。”
妻子提起检查,朱荣的视线就忍不住落在郭文熙被衬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上了。
过去一整天,他已经通过关系打听出来郭文熙这些年被郭家虐待得浑身是伤的消息。
原本这件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打算管,但现在妻子一提醒,朱荣忽然意识到是个把“郭家上下全人渣,满嘴谎话、没人性”的说辞砸瓷实的好机会。
发现丈夫一定盯着郭文熙的小臂,石秀芬拍了他一下,低声嘀咕:“老朱,你想什么呢?”
朱荣立刻醒过神,他直接拍板:“别去二院,就直接到职工医院去。我喊上老刘,一起陪你检查,看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旧伤。你别心软,现在遮遮掩掩的,事后苏春花一家子再反咬你一口就糟糕了。”
“不至于吧,苏春花毕竟养了小郭一场……”
石秀芬下意识反驳,朱荣马上把筷子拍子桌面上,提高声音指责:“你看看,这就是我说必须去职工医院,给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因!”
“连你都这么想,外人不知内情,只会把苏春花想得更好,觉得这孩子不懂事。”
朱荣把注意力放回郭文熙身上,直接说:“你就听我的,明天不用去学校了,早晨直接在职工医院见面。”
郭文熙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我跟二院的大夫约好了,我今晚出门就是想去看看,结果他们说夜班,工作人员不全,必须白天。”
“那没关系,我去学校,帮你跟你们班主任说说,直接给你请一整天都假。上去去职工医院做检查,中午跟我去厂子里吃顿饭,下午你再到二院去,跟约了的大夫解释清楚就行了。”
面对朱荣的大包大揽,郭文熙只能点头答应了。
朱荣夫妻俩办事非常公平,知道要利用郭文熙打破郭家上下的名誉,这顿饭自己没用几口,几乎把所有吃饭都给搏到了郭文熙碗里,让他狠狠吃了顿饱饭。
郭文熙乘着夜色回到家,忍不住揉了揉鼓胀的肚子。
打从回到这时候,半个月以来,还是他吃的第一顿饱饭。
他用凉水随便擦洗一番,倒头就睡,第二天在晨光中清醒,选了一身更加破旧但干净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去了职工医院。
朱荣果然如约把刘厂长带来了。
刘厂长生得粗大三次,面相也十分凶狠,眉心两道深深的刻痕让他看起来像随时准备挥拳打人,但郭文熙知道刘厂长是军队里专业到工厂的领导,其实作风非常正派,也很怜贫惜弱。
郭文熙走过去,朱荣立刻把他推到刘厂长面前介绍:“这就是郭文熙。”
“老刘,我跟你说,你非不信,你以为会哭的女人就不会虐待人了,一会检查时候,你好好看看,文熙身上都快没一块好肉了。”
郭文熙从发丝中瞥了一眼刘厂长,果然看到他皱起眉头,一副不快点神情。
他嘴唇动了动,故意说:“朱叔叔,您别说了,至少她没打过郭晖和娇杏。苏女士是个好母亲,她只是不是我妈,没办法喜欢我而已。”
“你别替她说话了。你现在才十七岁,都是个孩子呢,以前更小。她能对小孩子下得去那些狠手,根本不是人!”朱荣一唱一和的补充,然后把郭文熙推进医院。
抽血、验尿、心电图、胸片之类的项目全都做下来,郭文熙已经脱了好几次衣服。
看到他前胸、后背、双臂布满的伤痕,刘厂长的脸色阴沉得无以复加。
朱荣小声跟刘厂长说:“老刘,我就说我没骗你吧。你不要看着郭照平日在厂子里老实巴交的,就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厂子里喝大酒的有的是,喝醉了出去打架的,连哭带嚎的也不少,但谁像郭照一样,直接出去□□妇女,没得手就想把人杀了泄愤。他平日里的老实,那都是装出来的。”
刘厂长点点头,直接说:“是我看错他们一家了。”
“唉,以后文熙回去他亲生父母身边,还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呢。”朱荣叹息着摇头,“这么虐待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偏偏没有法律能管一管。”
刘厂长思维顺着朱荣的话走,忽然就想起来朱荣曾经提过的事情。
“你不是说,郭家当初是收了两根金条才养孩子的吗?查实了吗?”
“查实了啊,我特意往警局问的。”
刘厂长表情总算好了一点,认真的解释:“那他们家里,至少苏春花是犯事出不来,要跟郭照一起等着坐牢了。剩下那一双儿女……”
刘厂长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这一家人,对厂子里的影响确实太不好了。我个人可以给他们兄妹找个地方暂住,但不能继续住在职工福利房里面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带坏了厂里的风气。”
朱荣拍拍刘厂长肩膀,不客气的说:“你也不用可怜他们。文熙被打得这么惨,但从来没有苏春花打孩子的消息传出来,可见那两个孩子也没少帮着苏春花欺负文熙。”
这句话成功打消了刘厂长对郭晖和郭娇杏的最后一点怜悯。
在郭文熙检查完身体,又被朱荣和刘厂长带着往职工食堂走,一起吃了顿午饭后,郭家人虐待收钱寄养的孩子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飞快在整个厂区传递。
郭文熙装了一上午的好孩子,到了下午吃饱喝足,与刘厂长、朱荣道别,不紧不慢的走去二院。
昨晚上的值班大夫果然在等着,一看到他就飞快地拉着郭文熙去了医院外头没人的角落,飞快把一沓十块钱塞进郭文熙手里。
郭文熙上辈子是掂量惯了钱的,这一沓钱刚上手,他就估摸出了大概。
郭文熙也不点钱,直接把又分装好的小块黄金递给男大夫,然后两个人就像是从没见过面似的,迅速分别了。
有了钱,就好办了,郭文熙随便抽了一张十块钱,找了家食杂店买面包香肠、一把裁纸刀和一大卷透明胶,把整钱变成零钱,然后去废品收购站挑了一堆旧书,用编织袋提走。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挑了几本书,用裁纸刀在书里抠出空间,把到手的钱和之前提出来的黄金分别装在里头,用报纸将书包裹好,在用透明胶缠住,随后在报纸上扣了一堆裂口,再用编织袋重新装好。
郭文熙背着编织袋车座到火车站,把编织袋一股脑放到桌子上。
“我的书,能存一周吗?”工作人员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把编织袋打开看了看,一眼注意到报纸破口中破破烂烂的旧书。
工作人员顿时没兴趣再看了,他赶紧挪开手,“什么好东西,存那么久,小件一天五毛钱,你这堆书太大了,一天八毛。”
他又看了看郭文熙一身穷酸的打扮,没好气的伸手:“先付钱再寄存!”
郭文熙赶紧从口袋里掏钱。
他像是根本不会算数,废了好一会功夫才凑出五块六毛钱,有零有整。
当钱总算落到工作人员手里,对方的脸色总算好多了,想起来叮嘱一句:“你七天之后要按时过来,超时间还要加钱的。超过十天不来领取行李,我们就不管了啊。”
郭文熙缩着肩膀一个劲儿点头:“好的,好的,我一定按时过来取。”
他领了票据,装进背包中,从火车站离开,然后直接坐车去国营商场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咸菜刚回来,用塑料纸包好,放回原位。
郭文熙躺在硬板床上笑了笑,终于放松的舒了口气。
一切都做好了,希望郭家人被刚回来闹得起劲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