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一个家常菜,爆炒青笋。
菜谱放在一旁,她看过一遍已经背下来了。就是这用菜刀切菜的姿势,始终太过生疏笨拙,几次从手边擦边而过,看得人心惊肉跳。青笋也切得奇形怪状。
谢予怀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双手,仿佛将她圈在怀里似的。她的头顶恰好顶在他的下巴上。
他的手完全可以包住她的手,肌肤相贴,气温都升了几度。
“这样拿刀,比较省力。”他捏着她的手指,将它们调整成一个合适的姿势。
明枝的手细滑无比,肌肤软弹,他的手指从上面划过,总觉得仿佛是种什么令人上瘾的东西,想细细摩挲把玩。
他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
草木香气萦绕满怀,他怀疑这有乱人心神的作用。
他继续教她:“笋不能这样切,应该这样切。”
他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用力,青笋被切开,心也像被打开了一个豁口。
“哇哦,好配啊。”外面的下人悄咪咪地看,交头接耳。
依旧是下人咬耳朵:“殿下和王妃真是京城里最好看的一对璧人了,嘿嘿嘿,看见他们我可真是一饱眼福!”
菜刀每次抬起又落下,明枝都能看到上面反射着二人的影子,朦朦胧胧,暧昧不清。
他们离得很近,像相拥的情人。
虽然这样的距离,之前并不是没有过,但始终是有原因的,无心的。
谢予怀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胸膛微微震动,气息有的时候会喷在她的耳垂上。
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谢予怀当真是顶级皮囊。
他束袖端枪,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若是他身着宽袖白袍,戴金冠,那便是矜贵清润的公子。
他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鼻梁高挺,骨相周正,眉眼像墨洇过一般,精致得像一幅画。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对他下手,让他娶她。若换了沈确之流,也许她正经要纠结上一段时间。
这是他的情劫。
却也是她的情劫。
明枝听着自己的声音问:“你……你还会做饭呢?”
“是啊。”他低声道,“小时候在宫里,没人管我,只能自己做饭。”
听他这样说,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无法想象一个小小的谢予怀,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冬日就挤在破败的冷宫里面,窗户是漏的,寒风呼呼地往里面吹,他就瑟瑟发抖地坐在墙角,手上冻得都是冻疮。
只能去御膳房偷一些烂掉的菜,偷回来,自己做熟了吃。那些腐坏的菜,也许还会让人生上几场病,在冬日的饥寒交迫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很容易就会要命。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即便真让神君去补足七苦中那些没有体会过的,也不用这样惨吧。
谢予怀继续说道:“母后还在时,我在宫中受尽了宠爱。即便陛下那时便已对我不喜,但我仍享受着宫里最好的吃穿用度。”
“我身子瘦弱,母后会追在我身后,给我喂饭,只为让我多吃上一口。”
“我不爱吃豆角里面的豆子,全都扔掉。吃肉只爱吃排骨最中间的那一块……我有很多不好的习惯。”
“那些不好的习惯,后来都改了。”
“人总是失去,才开始珍惜。”
“母后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家了。”他苦笑一声,“没有家的感觉,你不会懂吧。”回门的那一天,他看到过明以骞和明夫人有多宠爱这个女儿。
“没有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没有了家,任何一个地方对他来说,只能算是,落脚之处。
从前,有仇恨支撑着他。他想为姜家、为母亲报仇,那些仇人如今日一样,会被一个接着一个除掉。那些污名,也会一个接着一个被洗清。
仇人总有被杀光的那一日。
那然后呢,他又该去做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他要为之停留的。
她语气温柔:“不,人生不只有仇恨。”
“你如今这样想,只是因为仇恨在你的人生中占比太多。慢慢的,你会发现,这人生还有许多值得的事情。日出东方,归于落日。太平盛世,黎民安康。”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
“我现在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你,让你不要太迷茫。即便我不说,你迟早有一日也会找到你的方向。”明枝笑了笑,用他教她的手法,将笋切完,语气调皮,“怎么样,我学得很快吧?”
他将菜刀放在一旁,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赞叹:“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我会的,还多着呢。”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起锅,烧油。
她估摸着油温差不多了,便将菜都一把放进去,油瞬间滋啦一声,溅起好几点油,眼看着要崩到她的脸上。
明枝只顾上闭上眼睛,向后害怕地缩着头。
但是却没迎来想象中的刺痛。
她睁开眼,就见谢予怀伸出手,挡在她的面部前方。
明枝立刻丢下锅铲,将他的手翻过来看。手背上溅了几滴油,留下几点淡淡的红。
“我没事。”他提醒道,“锅里的东西快糊了。”
他这样一说,她确实闻到锅里传来一阵糊味。
那阵乱蹦的油点已慢慢平息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拿起锅铲,开始翻炒锅里的青笋。
这样一通忙活,她头上精心绾好的发髻都有些乱了,几绺头发垂下来,沾上了些微薄的香汗,贴在脸侧。
菜炒得很不太平。她从小便聪敏,做什么事几乎一遍都能学会,对自己的要求更比别人高,却在今日做菜上吃到了些苦头。
尤其,还是在谢予怀面前。这让她更为颓败。
谢予怀却端过那盘爆炒青笋,先是闻了闻,问道:“你以前在明府也会做菜?”
明枝摇了摇头:“没有。”
“那便是你第一次下厨?”他有些意外,“做得很好。”
“是吗?你不用安慰我。”明枝叹了口气,坐在一边拨了拨脸侧的发丝,叹了一声,“这种事,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
桐语端来一盆水和几罐香膏,道:“王妃,快洗洗手涂上香膏吧,要不然该磨出茧子了。”
宁王府里的厨子在厨房里继续忙活,将剩下的菜炒出来。他静静地看着明枝将手洗了一遍,又在上面细致地涂着香膏。
真是个娇生惯养,从小被宠到大的女子。就在刚刚,却为他做了一道菜。
待到厨子将菜都做好后,明枝招呼大家去院子里面吃饭,还喊上了云起云浮:“你们两个也一起来。”
云起惊讶道:“我俩也能上桌吃饭了?”
明枝疑惑:“有什么不能的?”
云起搓搓手,期待地看向谢予怀:“王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拿坛好酒了?嘿嘿。”
谢予怀微微颔首。
云起和云浮果然拿了两坛酒过来,道:“这一坛是好多年前埋在地下的烈酒,另外一坛是适合王妃喝的酒,入口甘甜,没那么辣。”
明枝说道:“酒要喝,菜也要吃。来,大家多尝尝厨子的菜,别尝我做的菜,实难入口。”
谢予怀夹了一口青笋,就听明枝喊道:“哎,你不怕中毒啊?”
他尝了尝,意外地挑了挑眉:“味道不错。”
她不信,也夹了一筷子,也就算尚能入口吧。不过八成是谢予怀饿过那么多年,对各种食物接受程度都比较高。给这个人做饭,还真挺有成就感的……
今日算是终于解决了一桩大事,为姜家洗清冤屈。云起云浮极是高兴,连谢予怀那张常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君子面之下,也能看出他的喜悦。
如此场景,该有一番庆祝词,可宁王府有外人耳目,不便直说。好在大家心照不宣。
云浮道:“要不然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明枝鼓了鼓掌:“什么游戏?”
“就是一个酒桌上再常见不过的游戏,我们来猜骰子大小,输了的人要被问一个问题,若是不想说,便要饮一杯酒。”
“来就来,谁怕谁!”
云浮从身上掏出一个骰子,放在两手手心之间摇了摇,问道:“大还是小?”
见别人都猜大,明枝偏要和他们不一样:“小。”
云浮手心打开,骰子上面赫然是四点。
云起举手:“我!我有个问题要问王妃!”
明枝示意他问。
“我想问王妃,做过最丢人的事是什么?”
明枝想了想,那当是她刚可以化形的时候,不大会使用人形的身子,连续几个晚上尿床这件事……山主连续几个晚上尿床……那时候她威胁侍奉的下人,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去,所幸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问题,相当的歹毒!
只见明枝抿上了嘴,道:“我不能说。”
“那要罚酒一杯。”云起拎起酒坛,朝着她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
明枝果断地拿起杯子,利落地倒入口中咽下去。可这酒仿佛从嘴里一路烧到了胃里,辣得她小脸皱成一团,不敢呼吸,过了一会儿那辣意渐渐散了,她才敢吸气。
这给她专门喝的清甜的酒,也这么辣吗?
桌上这几个人酒量这么好?
没过多大一会儿,明枝就开始感觉晕晕乎乎,昏昏沉沉,眼神发直,脑袋像不能思考一样。
云起云浮输了之后说了几件糗事,她都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