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怀这幅模样把明枝也吓了一跳。
他揍人的模样都很斯文,十分具有观赏性,一只手将沈确死死压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握拳,十分有力地朝着沈确的脸上打。
他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冷淡,只能从拳风中看出几分怒气。
沈确也怒道:“谢予怀,松开我!你还敢揍我,看小爷打不死你!”
可是,明明谢予怀看起来和他身板差不多,他却怎么都挣脱不了,无法起身还手。
每一拳落到他头上,他都感觉视线更加迷糊,头痛欲裂,血糊住了双眼,说不好鼻骨已经断了,谢予怀真的是朝着把他打死的程度用力。
沈确开始慌了,害怕地大声呼救:“救命啊!杀人了!皇子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听见这声音,马车周围瞬间围了一圈人,直到永昌帝饱含威仪的声音响起。
“都给朕住手!”
谢予怀这才停下。他的右手关节处已经沾满了血,不仅仅是沈确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回头看向永昌帝,眼睛带着些薄怒的红。
沈确被他的下人抬起来,明枝趁众人不注意又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哎呦——”他喊。
太子不耐烦地皱眉,问:“你又叫什么?”
沈确指向谢予怀:“他又打我,他……”
“十一明明就站在这,什么都没做。”太子道。
沈确捂着脸哭道:“他确实踢了我,呜呜呜……”
太子揉着额角,叹了口气:“速速让太医瞧一瞧沈公子的伤势,脑子别出什么问题。”
沈确横着被人抬走,永昌帝在那里皱着眉头看这场闹剧。照沈确一贯拈花惹草的作风,不难猜出谢予怀为什么打他。
沈家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按照以前谢予怀不受宠的惯例,永昌帝定要认真罚他一罚。
果然,永昌帝声音沉沉:“现在是去祭祖的路上,这么多大臣看着,闹出这种事,你真是丢人现眼。”
怎么罚?让他现在打道回府,还是再严重一点,削藩?众人皆在内心猜测。
永昌帝又道:“罢了,事出有因,回去朕再罚你。”
……
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众人惊掉下巴。
谢予怀和明枝倒是毫不意外。
永昌帝的心思不难揣摩,他怕的是谢予怀心思深沉,真做出什么力挽狂澜的事,显得他这个皇帝是个废物。
即便国之将灭,必须只能因为气数将尽,而不是国君昏庸无能。
他太忌惮谢予怀高祖再世的名声了,忌惮到时时刻刻打压他,生怕他冒一点头。但若他做出沉迷美色的事,反而不会追究。
入夜,一行人在一处早些年便建好的行宫休息。
热腾腾的饭菜端进屋内,明枝盛了一碗粥放在谢予怀面前。
谢予怀微抿着嘴,似乎心情不佳。不过明枝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见惯了,她不觉得奇怪。
她依然十分善解人意道:“明日就能到皇陵,届时祭祖大典只怕要站好几个时辰,殿下多用些饭。”
谢予怀拿起筷子,露出袖袍下的那只手,指节处血肉模糊,血凝在上面,竟然没有处理过伤口。
看得明枝感觉自己的手也在抽疼。
谢予怀只吃了几口小菜,便放下了筷子。
就在他想离开这里的时候,门突然“咣”地一声被推开了,罪魁祸首立马缩在门后,不敢看他们两个。
但是明枝已经看到了罪魁祸首是谁,正是二十一皇子谢允澈。
小孩子顽皮,在外面玩闹,不小心将他们的门推开了。但是谢允澈又是个脸薄的小屁孩,不敢站出来说话。
看照他的宫女连连道歉:“见过殿下、王妃,二十一殿下不小心将门推开了,都是奴婢没有看顾好,还请殿下与王妃降罪。”
谢允澈小脑袋瓜只露出一点点,一只眼睛偷看着他们。
明枝一见到谢允澈,就忍不住想揉捏他的小脸蛋。她招招手,道:“允澈,你过来。”
谢允澈还以为明枝要教训他,委屈着一张脸乖乖走过来了,眼泪在眼眶打转。
可谁知,明枝只是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又捏了捏他软弹的脸蛋,乐此不疲。
谢允澈这才知道明枝没有打算教训他,渐渐放下了一颗心。
“皇兄,皇嫂。”他小声问安。
“哎。”明枝应了一声。
谢允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桌子上那盘虾,他和太子哥哥、皇后娘娘一起吃饭,桌子上就没这盘虾,他好想吃。
漂亮皇嫂像能听懂他心里话似的,竟然将那盘虾端了过来。
她声音温柔:“皇嫂给你剥,好不好?”
谢允澈舔了舔嘴唇,连连点头。
明枝剥虾的动作不是很熟练,剥好一只后,蘸了蘸料汁,送到谢允澈的嘴边,问道:“好吃吗?”
“嗯嗯。”他边嚼边点头。
“那就多吃点。”她道。
烛火在她的身上渡了一层光,让她整个人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谢予怀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给谢允澈剥了十多只虾。
谢允澈虽然小,却也能分辨出来谁对他好,慢慢地竟然贴到明枝的身上去了,抱着她的腰。
允澈是他的弟弟。虽然母亲出身卑微,他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冷待,反而被养在皇后和太子身边,受到很多宠爱。
反观他,母亲是当时的皇后,母族是强势的姜家。永昌帝却对他不屑一顾,不分配下人,不给予吃食,没有避寒的冬衣和棉被,任他在冷宫中自生自灭。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
就这样想着,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到他的唇边。
他一看,竟然是一只虾。
明枝手里拿着一只剥好的蘸着很多料汁的虾,贴在他的嘴边,笑意盈盈,眼角弯弯,嗓音细嫩:“吃呀,吃不吃?”
谢予怀明明胃口不好,但仍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口。
他刚发现,这道菜味道不错,虾肉火候正好,料汁鲜美。
他缓慢地拒绝着,吃相一贯斯文。
刚咽下去,下一只虾,又被她送到了他的嘴边。
谢允澈开始抗议了:“皇嫂,允澈也想吃,允澈的肚肚饿。”
明枝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孔融让梨的典故,知不知道?你应该让着皇兄。”
“唔,好吧。”谢允澈妥协。
谢予怀又被哄骗着吃了大半,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胃连带着心都热了起来。
明枝拿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道:“好了,吃没啦。时间不早了,允澈该回去休息了,明日再来找皇兄皇嫂玩,如何?”
谢允澈眼巴巴地问:“明日允澈还能来吗?”
“当然。”
明枝知道,谢允澈是想来这里蹭吃蹭喝,他和太子一起用饭,太子有病在身,无法吃带荤腥的食物,只能用些清粥小菜,只怕孩子已经饿了有一段时间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然要给足营养。
桐语在屋内布置,将从王府带来的东西铺设好。
到入睡前,明枝发现纱帐内竟然铺着眼熟的床单,正是她习惯用的那一种。
桐语道:“这是殿下特地命人带上的,恐是怕王妃睡外面的睡不习惯。”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熟悉的丝绸质感,唇角忍不住翘起。
她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喃喃自语:“你也是知道怎么疼人的,哼。”
“你说什么?”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没什么。”明枝道,她默默地滚到床的最里边去。
桐语自觉地退到房门外去,合上门。
谢予怀吹灭了房内的其他灯,只留下床边的一盏。明枝朝里面躺着,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沈确的鼻骨和眉骨被打折,伤势不轻,只能被送回去,沈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后面会找他算账。
不过他并不后悔,再见到沈确,依然会再打一顿教训教训他,才能让他知道有些人他不该动。
心里依然不顺畅,像有块石头堵着。
尽管他不想表现出来,却仍没忍住问道:“你和沈确,很熟么?”
明枝转过来,一双眼睛映着烛火,亮晶晶的,软声道:“突然想起来,你的手还没有上药,我帮你。”
她早就让桐语备好药,放在床边。
她拉过谢予怀的手,打开药罐,仔细涂了一层药,又用布缠起来几圈,打个牢牢的结。整个过程怕他疼,动作轻柔地像一片羽毛拂过,反倒搔得人心痒痒。
今日他沐浴时泡过水,伤口看起来不太好,她叮嘱:“别再碰水了。”
谢予怀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在惦记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和沈确很熟?”
明枝轻轻笑了一声,眉尾微微扬起,抬眸风情万种,语气几分审视,几分试探,问道:“怎么,终于想起来我是你的王妃了?”
“你的”二字,说得格外重。
谢予怀闻言微哽,她不正面回答,证明她和沈确真的很熟。
她的媚意荡漾,近似妖孽,手指点在他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轻轻划过。
她附在他耳畔,嘴唇几乎快碰上他的耳垂,呵气如兰:“很熟呀。若不是嫁了你,我就该嫁他了。”
他面色微顿,眼底变得沉黯,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