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前往祭祖的旨意就下到各皇子大臣处。
与此同时,今年最大的一场雨落下。
谢予怀与明枝在明家留了一天,天黑以后才打道回府。雨大得连伞都差点打不住,好在只有几步路,撑着伞小跑进去,溅起的水滴打湿绣花鞋的鞋面。
耳朵只听得见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空气变得极其潮湿,明枝沐浴完后,头发干得很慢。
短短几日,她和谢予怀已经找到了和平相处的方式。通常是她坐在躺椅上,边等头发干掉,边在脸上手上涂眼花缭乱的香膏。谢予怀则是半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两个人互不干扰,从不说话。
仿佛已经形成了默契。
偶尔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但互相都不会越界。
“明日圣上要去祭祖。”明枝突然开口道,“看来身子已大好了?”
谢予怀想起来,永昌帝刚刚因为身体不好,拒绝了刚成亲的皇子及王妃觐见。
永昌帝的身体不可能这么快便好,他只是找个由头不想见他们。
谢予怀视线从书上挪开,望向躺椅那边。
明枝的头发垂在身后,随着躺椅的摆动也在空中飘来飘去。
她的墨发很长,像闪着光泽的丝绸,不难想象摸上去的手感一定比最好的丝绸还顺滑。
明枝背对着他,但梳妆镜却映照出她的一半侧脸。她的侧脸很美,每一分弧度都正正好,脸上不施粉黛,白皙细腻,像月光下的瓷器,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道:“陛下向来厌恶我。嫁给我,自然不会受到好的对待。”
明枝听到这话,却转过头来,发梢微微扬起,翘起唇角:“我既已选了你,就不会在意这些。”
她的眼眸如同含着一汪春水,灵动而深邃。
谢予怀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闭上了口。
她惯会骗人,分不清真情假意,况且他们不算正经八百的夫妻。
“怎么样,我还是比钟如棠好吧?”明枝唇角一勾,眉宇间带着点狡黠。
“……”谢予怀默默地收回视线。
明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从躺椅上起身,走到床上,道:“倦了,睡觉。”
谢予怀将蜡烛灭掉,屋内重归一片黑暗。
看不见任何东西以后,听觉变得更加敏感。只听明枝窸窸窣窣地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又用已经被他的体温暖过的热乎被子将自己围起来。
除了明枝发烧生病那一夜,其他时间二人都规规矩矩地躺着,离得很远。
谢予怀也不再担心明枝会突然凑到他身上。
到了半夜,雨仍然不见小,反而下得越来越凶,照这个趋势,说不定会有一场洪水。一道惊雷下来,将明枝从梦中惊起。接连几道巨响,震得窗户咯咯作响,雷声贯耳。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身体仍然控制不住地颤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极大,不敢合上。
怕打雷的,没有几个。若是以前,明枝看见谁害怕打雷,免不了要嘲笑他一顿。
但是,被雷劈过几次后,还不害怕雷的人,那才是猛士。
这让明枝又想起那一次天劫。不知从哪里来的乌云,笼罩着招摇山,天地变色,一道又一道的惊雷落下,无差别地劈在招摇山每一株植物身上。明枝也硬生生地挨了好几道,躲都躲不开。
那雷像长了眼睛似的,追着每个人劈。
劈在身上,只觉得疼痛彻骨,真身祝余草被劈过的地方变得焦黑,失去韧性,稍微一动便断了,和人失去肢体是差不多的疼痛程度。
天劫过后,招摇山伤及根本,一片狼藉,死伤无数,灵气也变得十分稀薄。
而那场天劫,并不是只在招摇山发生,后来她听说赤海也发生了天劫,因此两族才决定联姻。
若不是那场天劫,明枝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她怕极了,真怕这又是一场天劫,专门追着她劈。她不想再感受一次那种彻骨的疼痛。
不过,那场天劫似乎并没有波及到天界。雷电也欺软怕硬,不敢欺负那些天神。
思索至此,她忍不住朝着谢予怀的方向挪了挪。
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比白日里要更加绵长。每次明枝往他那侧试探性挪动一点,都要观察片刻他的呼吸,见他仍睡着才放心。
直到最后,她面朝他侧躺着,而他平躺,她紧紧地抱着他的左臂,感受温热的体温透过二人的里衣传过来,她才稍微放心一些。
来啊,劈啊——劈她也能劈到战神,你还敢劈吗!
在心里叫嚣完,她才发现,她现在离他确实太过于近了一点,超过了之前二人默契维持的界限。
待这雷电结束,她就回去,这样他就不会发现,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紧紧贴着他,她方才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好似落到了实处。在仿佛要将一切撕裂的雷雨中,呼吸渐渐绵长。
谢予怀却睁开了眼。
他很早就被这雷声吵醒了。
明枝抱着他的左臂,脸贴在他的肩上,呼吸很浅,一下一下地喷在他的皮肤上,像鸟儿的羽毛拂过。
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眉头也微蹙着,抓着他的左臂微微用力。
怕雷声吗?
谢予怀右手抬起,试探性地隔着被子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
她好了很多。蹙起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他的手一拿走,没过多久,她又开始蜷缩着发抖。
他轻叹一声,手隔着被子放在她的身上。似乎只要他这样,她就会安心许多。
但是两个人似乎过分亲近了。远远看起来像在相拥而眠。
明枝又无意识地往他怀中拱了拱,睡得更沉了。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指尖,果然比上好的绸缎还要顺滑,草木香气萦绕整个床铺,无孔不入。
她虽然嘴上说着喜欢他,却从未表现出任何喜欢他的地方,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依赖。
谢予怀不禁开始思考,睡前明枝问他的那个问题。
她比钟如棠好吗?他从前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知道钟如棠对他的爱慕,但如果真娶了钟如棠,他真的能像一个夫君一样与她相处么?真的能给她一个女子需要的关心与爱护么?真的能与她生儿育女么?
现在的答案是,不能。
好在明枝与钟如棠不一样。她不需要这些。
虽然不知道明枝的目的是什么。
但这是她自己选的。
闪电劈过,室内亮如白昼,惊扰到了美梦之中的明枝,她亲昵地在他的怀中蹭了蹭,显然将他当成了一个大型的枕头。
谢予怀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黑夜之中,沉缓而有力地跳动着。
咚、咚、咚……
一夜无梦。谢予怀醒得较早,睁开眼睛时,温香软玉在怀,二人发丝紧密交织,分不清彼此。
竟然这样睡了一夜吗。
他轻轻地将手臂抽出来,小心翼翼地起身,发现明枝压住了他的头发。他放轻手脚,拽了许久,才在没吵醒她的情况下将头发全都拽出来。
推开门时,云起已经守在外面。
“殿下……”他刚开口,谢予怀便示意他噤声。
云起眼神向门内瞟了一眼,了悟地点了点头。
待谢予怀将房门关上后,云起才轻声道:“一切都已备好。”
谢予怀吩咐道:“将王妃日常所用的衣物和胭脂香膏多带一些,以及治疗风寒的药。”
云起连连应是。
谢予怀吩咐完,转入回廊,只见回廊夹道两边皆摆放着一盆又一盆的花草,开得正盛,花叶上凝结几颗露珠,让人心情不免也跟着好了起来。
这几日,他在府里时间很少,竟然没注意到府里有这样的变动。
见谢予怀一直盯着那些花看,云起便解释道:“听说是王妃在料理这些花草,教下人怎么去养护它们。昨夜暴雨,下人们将花草连忙搬到避雨处,今日才将这些花草搬出来。这些花草,明显长得比以前更好了。”
谢予怀随手抬起一朵月季花看,那月季颜色粉嫩清新,花朵饱满,开得正浓。让他无端想起雷电亮闪之下,美人娇嫩的唇色。
云起见他脸色突然冷了几分,将花扔了下去,不免有些疑惑殿下的阴晴不定。
怎么回事,殿下不是一向情绪都很稳定的么?
云起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谢予怀道:“这次的安排,不能出一点差错。”
鹭杉关失陷的时机,千载难逢。在宗室、大臣和天下百姓面前,他要好好逼一逼他那位父皇了。
云起自然明白,这次的行动有多重要。多年隐忍蛰伏后,这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谢予怀:我不能接受自己对一个目的不明的女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