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夫人声调缓缓:“十余年前,大夏的国土比如今还要辽阔。鹭杉关以北十六城仍归属大夏,这十六城的北面,便是当时最重要的防线——飞雾关。”
“飞雾关的镇守者,正是殿下的舅舅,姜为将军。”
“那时你还尚未出生,姜皇后刚诞下皇子不久,姜为将军便被捉拿入狱,理由是与敌国勾结,在他的住处搜出了信笺及信物。”
“后来,姜为将军被定罪处斩,姜皇后自缢而亡,姜氏满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这故事与明枝大致的猜想差不多。她问道:“姜为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如何?”
“那自然是用兵如神。”明夫人想起令姜为名声大噪的那场苦战,“曾有一次艰难战役,敌军围困边城,城内断水断粮,但姜为将军仍坚持了四十余天,直到友军支援而至。”
明枝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怕是皇帝觉得姜家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才编造出几项罪名打压他们。而那场恶战,也成为他的罪名中最沉重的证据——凭什么能在城里守四十多日,一定是和敌人串通好了吧。”
纵使许多人心知肚明,但听见明枝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明夫人心猛地跳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枝儿,慎言!”
永昌帝是一国的国君,大夏是他的国土,所有人是他的臣民。他想打压谁,就能打压谁。而这些臣民,不得妄议半句。
“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尘埃落定,你如今嫁给了十一殿下,便当不知道这件事。”明夫人抓着明枝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那是一个母亲沉甸甸的爱,“爹娘只希望你远离是非,平安喜乐。”
“阿娘。”明枝侧头看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既已嫁给谢予怀,自然同生共死。”
而他,又怎么可能不希望为姜家正名呢?
抛去宁王妃这一身份,她又岂能忍心看着,一世忠贞未能效死疆场,而是死于覆盆之冤?
明夫人眼中透露不忍之色。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明枝嫁一个凡夫俗子,才能真正远离是非,顺遂一生。
但女儿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再也无法处于父母的庇护之下。
明以骞和谢予怀比试完毕,明以骞出了一身的汗,累得气喘吁吁,反观谢予怀只像是热了个身,看不见丝毫受累。
明以骞拍了拍谢予怀的肩,欣慰道:“若你当初能坚持学武,如今定大有成就,大夏就会多了一个强将。可惜啊可惜。”
谢予怀落寞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
此时,京城外面的街道上,正有一人拿着战报策马而过,直奔皇宫。他脸上表情焦急,马匹横冲直撞,差点撞到明府的家丁。
那家丁因此崴了脚,被抬进来,好几个人围在那里。
明以骞问道:“怎么回事?”
家丁倒吸一口冷气:“嘶——我听他们说,鹭杉关破了,敌人入关了!”
明以骞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鹭杉关破。大夏命不久矣。
明枝忍不住去看谢予怀的表情,他此刻面色沉重,目光透过明府的大门向外看。京城中的人们只是惊慌了一瞬,很快又平息下来。毕竟鹭杉关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身处国家中心的人对这些感知最弱。
起码皇帝还没跑,大臣还没什么反应,对吧?那百姓着什么急啊。
明枝十分好奇,若谢予怀拿回战神的全部记忆,会作何感想。当初大夏疆土是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他又看着这些疆土被别人一点一点瓜分走,见证了大夏的兴起与衰亡。
战报从鹭杉关而来,一路急奔至京城,此刻已到了皇城里,随着玄山递到永昌帝的面前。
永昌帝大发雷霆,负手在金銮殿上,焦躁反复行走。
“玄山,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朕,要帮朕守住鹭杉关的吗?”
一袭红色官袍,穿在玄山身上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气。玄山站在那里,十分沉着冷静,与焦急的永昌帝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语气不疾不徐:“臣知陛下心切,鹭杉关并非没有办法守住。若陛下想要拿回鹭杉关,臣这里有办法。”
听玄山这样说,永昌帝瞬间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颈松快下来,心情平复许多。他问道:“爱卿有何办法?”
“办法虽有,可是……这世上却没有哪件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只看这代价付出得值与不值。”
永昌帝微微眯起眼睛:“什么代价?”
永昌帝已隐隐约约猜到了。毕竟玄山用这样的招数,并不是第一次。
玄山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只眼睛隐藏在白绫后面。看起来像视民如子的仙长,口中说的是无情的话:“若要付出一部分人的性命,换来十倍乃至百倍将士的性命,换来大夏山河犹在,海晏河清。陛下觉得这生意,值得么?”
永昌帝几乎没有用什么时间思考,直接摆摆手,道:“你去做。”
他已给了玄山太多的权力,但是他又离不开玄山的谋略。
“是。”玄山拱手道,“臣还有一事。”
“爱卿请说。”
“如今前线已无良将,臣恳请陛下允十四殿下与臣一同前往前线督战。”
“可。”永昌帝不假思索回答道,“十四也该出去锻炼锻炼了。”
就是贵妃知道后,又少不了在他耳边念叨一通,前线危险,不想让儿子去。
玄山又道:“此番鹭杉关破,还请陛下问责将帅。虽然假以时日鹭杉关必定重归大夏,但免不了人心动荡。若陛下此时去帝陵祭拜高祖,定会大振民心。”
永昌帝道:“爱卿说得有理。”
玄山作为首辅,总是细心体贴,挑不出丝毫错处。但越是这样,永昌帝就越忌惮他,但又离不开他。
大夏皇帝陵建在一处龙脉所在,灵气汇聚,去那里要赶整整两日的路。永昌帝盘算了一下时间,才道:“你来准备祭祖相应事宜,带上诸位皇子和大臣,待祭祖大典完成以后,爱卿再与十四一道前往前线,收回鹭杉关。”
玄山拱手道:“臣领命。”
商议完这些,玄山便出了宫。宫内众人只见永昌帝原本满腔愤怒,现在却平心静气,甚至喜悦浮上,纷纷感叹首辅大人真乃神人也。
玩弄权术心术,大夏无出其右者。
玄山刚出宫门,便见宫门口停了一辆眼熟的马车。车夫频频给玄山递来眼色。
玄山暗叹一声,上了马车。
里面坐着的正是十四殿下谢庭越。
“殿下年纪尚轻,虽有野心有能力,但还欠缺阅历与定力。”玄山淡淡地望着他,那一双眼似乎要将他看透。
“我知道先生是在责怪我,不该在这里等。”谢庭越颇为焦急,“放心,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那件事办得如何了?父皇同意了吗?”
玄山轻轻点头。
谢庭越眼中浮上喜色,道:“我就知道没有先生办不成的事情。那父皇没察觉到什么吧?”
玄山淡淡道:“陛下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那可是一个相当老辣的皇帝。他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杀众多忠臣,又怎么能看不到十四的小小把戏。只不过他本来就偏向这个儿子,所以没有明提罢了。
谢庭越的心又悬了起来,手指握住窗棂,微微发白。
只听玄山又道:“不过殿下不必忧心,陛下是偏向您的。”
谢庭越这才放松下来,笑容有几分得意:“我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此次去鹭杉关,我一定要将事情办得漂亮!”
他的手拿下来,伸到玄山面前,露出自己的掌心:“对了,先生,听闻你会掐算命格。能否帮我掐算一番?就当我这次去战场前,让我心里有个底。”
玄山瞥了一眼谢庭越的掌心,却是道:“请殿下看向我的眼睛。”
玄山只有一只眼睛,所以谢庭越不会有不知该盯哪一个的烦恼。
而正在这时,玄山双手伸到脑后的发丝里,轻轻一解,白绫便松了。
随着白绫一圈一圈掉下来,谢庭越眼睛睁大,瞳孔紧缩。
他看见了玄山的另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竟然是灰睛白瞳!
这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像妖,不像人。怪不得玄山走到哪里,都要藏起那一只眼睛。大街上要是走出一个这样的人,他也会被吓一跳。这样的眼睛,是天生的还是玄山修炼术法而成?谢庭越很想知道,却又不敢问。
玄山那一只眼睛并非看不到,而是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此时,玄山便看到了谢庭越的未来。
谢庭越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尖的血不断滴落在地。他的身后,尸体成山。
他的笑容状似癫狂,里面充满了得意与嘲讽,而下一刻,无数箭雨落在他的身上。
万箭穿心。
他狼狈地呕出一口血来,下巴和脖子均被血染红。
但他的笑容却没有半分收敛。
“你输了。”
倒下之前,他还在这样说。
戛然而止,玄山眼前的一切又回到马车内。他面无表情地将白绫缠回去,谢庭越拿不准他看到了什么,便问道:“先生,我的命格如何,我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只听玄山道:“这不重要。”
“逆天改命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