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明枝沐浴都要很久。
她的沐浴流程冗长而繁杂,光是各种各样的香膏涂遍身上各个地方就要很相当长的时间。当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精心呵护过,连指尖都不放过,这才准备入睡。
但令她震惊的是,谢予怀竟然还没有搬去书房。
白色里衣结结实实地挡在他身上,外面披着一件墨色外袍,虽然挡得严严实实,但仍能看出来他身材修长挺拔,肩膀宽阔却并不夸张,胸肌隐约可见。
他的头发未束起来,披散着,显得他更加清秀温和,眼神如古井无波。
她不是都将那个背叛了他的杨婆赶出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随即明枝便明白了,只怕府内不止杨婆一个细作。在她将这些人都铲除之前,他只怕还要宿在这里。
在外人看来,十一殿下怕是整日沉溺温柔乡,快被她迷死了吧。
哼。
谢予怀手里正握着一本书看,见她过来,便将书放在一边。
他声音淡淡的,很少带上任何感情,道:“明日归宁,你可准备好了要带回去的东西?”
明枝不知道人间的习俗,自然没准备。她理直气壮:“我不带东西回去,父母也不会责怪我。”
她爬上床,听到他在身后,语气似乎带了几分怅然和感慨:“你父母很纵容你。”
一想到谢予怀早逝的母后,以及十分厌恶他的父亲,明枝心里带上几分不忍,默默地转过头来看他。
谢予怀正巧撞见她的眼神,里面映着温暖的烛光,有些同情,又似乎看透一切,就这样直直看着他。
他却不知为何移走了目光,拿起方才那本书,翻了几页。
片刻,他又问:“今晚的药喝过了?”
“没有。”明枝道,“是药三分毒。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喝那东西也会好。”
其实就是因为怕苦,为此不惜编出一大堆理由。
谢予怀也不再说什么,叫他去问她药是否喝过,已是最大的关心了。只是手中这书,却有些读不下去,心不静,也许该是时候睡觉了。
刚这样想,就听明枝又问:“我今日将杨婆赶走了,你会生我的气吗?”
“你才进府第二日,倒是比我想象得聪慧。”谢予怀难得发自内心地赞美一个人。
杨婆与十四勾结,已经有几年了,她不断为谢庭越传递消息,谢予怀虽然早就想将她处理掉,但却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毕竟,在外人眼中,杨婆劳苦功高,而他也一直颇为敬重她。
“她时常午时出去,被人看见过几次去酒楼。宁王府从未苛责过她,厨子也不比那酒楼差,吃什么东西非要去酒楼?明摆着是去见人。”明枝语气凉凉,一张绝美面容眼中却酝酿着杀意。
谢予怀却有些心惊。在短短时间内,她便能掌握杨婆的动向,根据蛛丝马迹找出异常,心思细腻深沉。如果她是他的敌人,怕是很难对付……
没有如果。
明枝正是怀揣着不明目的进入王府的,说不准便是打探消息,也许她就是他的敌人。
这么多年来,为了生存,为了有朝一日为姜家翻盘,他从未行差踏错。
明枝这种危险的人,他该杀了她才是。
但……将她留在身边观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谢予怀知道自己在心软,在找借口。
“你在想什么?不会是想杀了我吧?”明枝的声音将他意识唤回,谢予怀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她探询的目光望向他,一只手支着头,墨黑的长发倾斜下来,从手指中间穿过,像柔软光滑的绸缎,衬得她像一只危险的海妖,舒展绝美动听的歌喉却顷刻间要人性命。
“我说过好几遍,我想嫁给你,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就只是喜欢你。你怎么就不信呢?”她嗓音甜腻,最后一个字轻轻柔柔,尾调上扬,像在嗔怪,在撒娇。
“我也说过好几遍。”谢予怀眼神瞬间冷却,不带任何感情,“这种话无需再说。骗骗自己就罢,我不是傻子。”
明枝不管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会帮你的。那些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我会拔除。挡在你面前的障碍,我会清扫。明家以后便是你手上的刃,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就不信,对一个人这样好,贴心至此,奉献一切,他就喜欢不上她么?
不会等到她死,谢予怀都没有历情劫吧?
若这样,她也没有办法。无论情劫有没有历完,她都会强行嫁给祁渊,这件事谁都动摇不了。
人间最长不过百年,过眼云烟,转瞬即逝。而做神做仙,才是长久。
翌日一早,明枝便和谢予怀出发,前往明家归宁。
虽然明枝未带东西回去,可她发现谢予怀竟早连她的那一份都准备好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抬上马车。
二人因着昨晚那一席对话,气氛有些尴尬。谢予怀手里拿着一卷书,目不转睛地看,明枝则掀开纱帘,一直看外面的风景。
期间,谢予怀的眼神偶尔也会流连到她身上。她掀开纱帘,向外张望的样子,吸引了路过不少人的目光。也让他想起那日街上,她勾得一群纨绔在后面追赶的事情。
捏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细长的手指骨节愈发明显。
明枝见外面的街道离明府不远,于是放下纱帘,重新坐好。她瞥到谢予怀眉间那抹隐约的不悦之色,怔愣了一下,道:“此次回府,还麻烦殿下将戏做全,勿要惹别人起疑。”
他的侧脸轮廓锋锐而清隽,气质却温润干净,手持书卷的样子,像极了不染凡尘的神仙。如今神仙真成了凡人,身上依然带着几分神性,在一众人中极其显眼,要不然,当初明枝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认出他。
他声音淡淡:“知道。”
二人心知肚明,不仅此次回府,以后也是。只要有外人在,他们就要装出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样子。
马车停在明府外。
谢予怀先行一步下车,又将手递回给明枝,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借力稳稳地从马车上下来。
这一幕恰巧被在门口迎人的明以骞和明夫人看见。看见这二人相处得不错,明以骞和明夫人心中倒是放心不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行过礼之后,谢予怀和明枝被簇拥着往府内走,下人跟在后面,将谢予怀带来的东西一箱又一箱地搬到明府内。
明以骞嘴上说着:“殿下不必如此客气,回家不用带东西。”但是看着一箱一箱的东西送进去,还是忍不住乐开了花。倒不是想要谢予怀送的东西,而是觉得他对明枝用了心思,是珍重爱护的。
明以骞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我家就明枝这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她被娇惯坏了,毛病一堆,还望殿下多担待。”
“没有。”他浅笑,如松如竹,“她很好。”
明以骞拍了拍谢予怀的肩,像一个父亲对儿子那样。但是,这几掌拍下去,却发觉谢予怀比看上去要结实许多,是常年习武的样子。
他稍微有些吃惊,但又想到谢予怀幼时确实与其他皇子一道习武,便不再觉得意外。
他道:“我虽然未赴边疆,但身为明家军的后代,不敢于武道上懈怠。听闻殿下曾跟随徐将军习武,走,咱俩过两招去!”
谢予怀没想到明以骞竟会提起这个,谁会在女婿回门之日,同女婿比武?但一想到,中山侯如今囿于京城,无法赶赴边疆大展宏图,这都是永昌帝的忌惮所致,恐怕明以骞因此郁闷不已。
他便也起身同去练武场。
明枝和明夫人坐在堂内,正巧能看见练武场上二人。
谢予怀原本穿着宽袖白袍,行动不便,只能用一条白色绸带将宽袍束起,于是变成一身利落的窄袖打扮。明以骞扔给他一把长枪,谢予怀利落地接过来,长枪支地,金冠墨发,身形颀长,衣袍烈烈,俊朗不凡。
“开始了啊!”明以骞大喝一声。
这二人并未使出全力,有来有回,互相切磋。
谢予怀单手操纵着枪,枪锋犀利,划破长空,呼啸声如龙吟。先是一挑,枪头一转,又是横扫,最后连着甩出三枪,明以骞只来得及堪堪躲过。他使枪使得轻而易举,好像这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明枝一时之间,竟看怔了。她分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在天界。
天界自上一任战神陨落之后,逐渐式微,直到新一任战神——谢予怀的出现,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天界。他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不只神力超群,更是谋无遗策,以致到后来敌人不战而溃。招摇山和赤海也即将与天界开战,早听闻战神威名,始终人心惶惶。
那个传说中所向披靡的战神,好像就在她面前。
明夫人似叹似惋,低声道:“殿下文武双全,若不是当初被姜家连累,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明枝捕捉到关键词汇,转头问明夫人:“娘亲,姜家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