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外面的报时,桐语这才跟半倚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明枝说道:“王妃,戌时了。”
“我就说,他是不会来的。”明枝道,“躲我都来不及,又怎会过来。”
不过,她既都嫁入宁王府了,又怕以后见不到他不成?
“扶我去将头上戴的东西都拆了,再叫下人烧些水过来。”
桐语刚将明枝拉起来,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新郎官还是谁,谢予怀穿着一身喜服,身后是无边墨色,身前是莹莹烛火。他的眸子像漆黑夜里的一点星,只是淡淡地望着里面。
桐语一惊,连忙将明枝挡上,趁机将放在一旁的盖头往她头上一盖。
然后,她转过身子,行礼:“王爷来了,那奴婢先出去了。”
说罢,飞也似的溜走。
眼前一片红色,明枝只听那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像催命似的,朝她走过来。
谢予怀拿起一旁的喜秤,缓缓将盖头挑起。
刚进门那一瞬他没看清,如今倒是看清了。
随着盖头渐渐挑起,一张绝世容颜露出来,头上的凤冠上金丝孔雀微微发颤,栩栩如生,两侧缀着的珠串轻轻晃动。她的额头上贴着花钿,娇嫩欲滴,睫毛弯翘着,如振翅的蝶。盖头掀起后,她仰视着他,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
盖头飘飘然落在一旁,像一朵命运莫测的云。
从小在苦难中长大的少年,明白一个道理。越美丽的东西,越诱人,越危险。
无数带着蜜糖甜味的好意的人,在不经意间,就会向他露出他们的獠牙和凶恶的目光。
谢予怀嘴角漾起一个温柔的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继续用喜秤,挑起明枝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王妃不是说,心仪我已久,十分想嫁给我么,怎么还做自己掀盖头这种不吉利的事?”
玉制的喜秤,贴在皮肤上十分冰凉又坚硬。明枝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又笑道:“当然因为,我是第一次成亲,不大清楚这些。”
他看了她很久,似乎在确认她神色中的每一丝变化。
明枝不自觉地想避开他的视线。呼,不愧是天界战神,即便在人间也这么有压迫感。
过了许久,那柄喜秤拿开了。
他吩咐外面的下人:“伺候王妃沐浴。”
热水是早都备好的,在桐语为明枝拆繁琐凤冠的时候,谢予怀已经沐浴完了。明枝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缓慢地走入热水中,感受着这一天得来不易的放松。
原来,成亲也是一件很累的事。一想到,届时离开人间又要再成一遍亲,明枝就有点打怵。
明枝沐浴很麻烦,桐语帮她擦净身子后,又要将好几种香膏一层又一层地抹到明枝身上,从手指到脚趾,才算沐浴完成。正因为她从小便如此麻烦,这具身体的肌肤柔嫩无比,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
做完这些,桐语默默地退出去,这间房内只剩他们二人。
明枝来到床前,发现谢予怀已经躺在外侧,留下里面的地方给她。
她默默地从床尾上去,躺在里面,两个人僵硬地平躺着,像两具尸体。
她一来,谢予怀便又闻到好几种气味。柑橘、檀香等多种气味的混合,每一种他都能分辨得出来,都是京城中的女儿爱用的香膏,这些气味压得那丝草木香变得微乎其微。
“今日殿下并不开心。”明枝起身,支起胳膊看向他。
谢予怀倏然睁开眼睛,瞳孔微微紧缩,他发现他自己竟然在无意中寻找那丝草木香气。
眼神慢慢聚焦在那张倾世容颜上,只听明枝又问道,“可是你也不喜欢钟如棠,为何不开心?”
他道:“你怎么笃定我不喜欢她。我记得和你说过,我的确喜欢她。”
“我听别人说过,若心悦一人,目光便总追随于那人身上,可是你却很少看她。”明枝振振有词。
他冷哼一声:“自作聪明。”
随后,他又反问:“你说你喜欢我,怎么不见你看我?”
她反驳:“此刻,我不就在看着殿下吗?”
谢予怀辨不出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便通通当成是假。
就在这时,明枝只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大力一推,背部摔在柔软的被褥上,她惊呼一声,就看见眼前的世界已经颠倒过来。她和谢予怀的位置翻了个,如今,他正撑在她上方,离她很近。
他的脸突然放得很大,高挺的鼻梁,冷情的薄唇。不受宠的姜皇后生出的儿子,在一众皇子中生得最好,是出了名的。
二人的发丝交缠,呼吸也快交缠到一起。
谢予怀缓慢地低下头去,如愿地在她眼中看见一丝惊慌。
然后,他便没再动。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如此清醒,沉静而清冷。
“睡觉吧。”他替明枝掖了掖被子。
明枝在原地凌乱。此人真不是好对付的,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试探她一番,她要装得更滴水不漏才行。
谢予怀将喜烛灭了,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明枝抓着被子,咬了咬唇。
这还是自从她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和旁人一起睡,更何况还是个男人,她能预想到今晚会是个难以入睡的夜晚。说不准,谢予怀还要偷偷在晚上试探他,她得打起精神。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她微微转动脑瓜,看向一旁的谢予怀。
他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个假人。
就在这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明日一早还要面见圣上,早些睡。”
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回道:“是,多谢夫君关怀。”
谢予怀轻叹一口气。
明枝没想到,自己只是闭眼躺了半个时辰,就睡着了。第二天,她被桐语叫醒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恍惚间还以为是昨夜。
“王妃,快醒醒,起来梳妆了,今日要进宫。”桐语道。
明枝打着哈欠,艰难地爬起来,由于她梳妆起来太过麻烦,错过用早膳的时间。待她梳妆好,谢予怀已一身干净利落地在马车上等候多时了。
明枝上车之后,瞟了他一眼,又歪着脑袋想靠在车壁上继续补觉。
谢予怀解释道:“皇子成亲第二日,圣上会召见新妇。”
“哦。”她懒懒地应了一声,不懂他怎么看起来精神就这么好。
谢予怀从旁边拿起食盒,打开木盖,递给她:“你最好吃些东西。若届时晕倒在殿上,是为大不敬。”
明枝这才揉了揉眼睛,接过食盒,不再继续睡了。
里面是一碗甜粥,和几块糕点。一大早上被叫起来,她没有半点胃口,但是咬开糕点以后,里面包裹的豆沙还算不错,她强撑着多吃了几口,又喝了几口尚温热的甜粥。
这回彻底精神了。
她问:“圣上会问些什么?”
“……”谢予怀道,“我也是第一次成亲。”
“哦……那如果,他问我们有没有圆房,我怎么说?”
谢予怀睨了她一眼:“你是在敲打我么?”
“咳咳咳……”明枝呛住了。
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停在了皇宫门前。
来迎接的,是刘公公,他看着谢予怀将明枝扶下来,满眼欣慰,一边引他们朝着皇帝寝宫走,一边感叹道:“若先皇后能看见这一幕,必定十分欣慰。”
姜皇后早早离世,谢予怀其实已经对那个女人印象不深了。
只记得,她是十分爱自己的。就连当初自缢,都要找个借口先将他支走。
这样一个性子刚烈的女人,就算自缢,也不愿在厌恶的地方生活下去。若是她还活着,看见他如今的境况,该心疼还是,怒其不争?
刘公公一边走,一边道:“陛下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连早朝都没有上。今日他肯见殿下,可见还是将殿下放在心尖上的。”
皇帝惯例在上朝前处理这桩事情。到了乾清宫门前,刘公公派人进去通报。
谢予怀和明枝并肩站在他上次来跪着的地方,天还未亮,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刘公公对他们小声道:“方才里面的人说,陛下还未起身,待一会儿,便会召见你们。”
明枝心里发牢骚,这人间的皇帝,排场可真大,竟敢让堂堂战神在这里等,就算天界任何一个神仙,都不敢让谢予怀这般等待吧!
等着等着,天边泛起一道霞光,慢慢地,太阳冲出云层。
明枝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被冻麻木了,牙关忍不住打颤,身子完全被风吹透,刮在她身上发疼。但仍保持着一个美女的修养,没有抱起膀子取暖。
过了许久,宫内的内侍才出来,道:“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召见宁王和宁王妃了,还请宁王宁王妃先行回去,改日再来。”
什么?还有改日?!
她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了,恨不得用掉第二次法术机会,狂扇永昌帝几个耳光再消除他的记忆。
谢予怀却没什么反应,仿佛已经习惯了。
他转头看向明枝,见她穿得极为单薄,终是蹙了蹙眉,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上面还带着他的余温,明枝毫不客气地用他的外衫把自己裹成一团。
他道:“算是我连累你。”
绝世佳人为了保持美貌和窈窕的身姿,自然要穿得单薄些。但明枝却改变了主意:“下次来,我穿棉袄。”
就在这时,另一条路上,又有内侍来通报:“奴婢参见宁王、宁王妃。太子殿下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渣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