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上,永昌帝刚服用完一枚长生丹,依靠而坐。
每次服用长生丹,他都会有几个时辰昏昏欲睡,睡一觉醒来之后便感觉神清气爽,仿佛病痛全消。
现在,他感觉药效渐渐上来,眼皮逐渐沉重,但距离沉沉睡去,还有一段时间。
首辅玄山正站在屏风外边,史上当真没有过这样的首辅,若是看见他,定会大吃一惊。
此人左眼缚着白绫,只用右眼视物,长相颇为俊逸,长身玉立,略微清瘦。
他看起来仿佛只到而立之年,但实际上,年纪却和永昌帝差不多,不似入世之人。
他身上这身红色官服,在他身上便显得有几分突兀。
玄山这一身气质,总觉得他身上应该穿着道袍,做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
永昌帝仍想着国事,丹药让他声音愈发慵懒,他问道:“玄山,北域那边如何了?”
玄山摇了摇头,道:“敌人快到鹭杉关了。听说百姓已经跑到关内,士气低落。”
“爱卿算一算,这一战如何?”
“是。”
玄山应声,从锦囊里拿出三枚样式特殊的铜钱,当啷一声,向地下一掷。
他默记结果,直到清脆的响声响了六次,又在心里盘算一番。
“这……”玄山欲言又止。
“怎么?”永昌帝立即质问,语气不善,“结果如何?你不敢开口说?”
“陛下,请恕臣死罪,这一卦结果确实不详……”玄山顿了顿,又道,“敌人会攻破鹭杉关,一路向京城而来。”
鹭杉关破,京城危矣。
永昌帝叹了口气,又问:“可有破解之法?”
他看起来没有一个亡国之君该有的绝望,全因为玄山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比一支几万人的军队要厉害得多,他亲眼见识过玄山的本事。
他不仅精通谋略,还精通术法,能预知未来。如今民间常有会些小法术的术士行走,但玄山比他们都要强。
果然,玄山道:“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较大。”
“国破山亡,数十万战士埋骨他乡,还有比这更大的代价吗?”永昌帝道。
“未必就走到这一步。大夏能人辈出,皇子们熟读兵法,定会将敌人阻于鹭杉关外。”
这句话却让永昌帝陷入了沉思。
这一众皇子之中,谁堪为将?可那前方凶险,明知是九死一生之局,他又敢让谁去?
沉默许久,永昌帝的睡意越来越明显,他才缓缓道:“今日,十一该成亲了吧。”
玄山:“是的,陛下。”
“朕便不去了,你替朕去看看罢。”
永昌帝彻底闭上眼睛,不欲再与玄山交谈下去。隔着屏风,玄山看到他摆了摆手,他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今日,正是谢予怀成亲的日子。
玄山回家换了一身灰色的常服,往宁王府走时,正巧碰到迎亲的队伍,在街上吹吹打打。后面抬着嫁妆箱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王府的奴仆时常向路边撒些铜钱碎银,百姓们兴致冲冲地哄抢。
人们津津乐道,大人物娶正妻,可不多见。这么豪横的,更少见。
再往前看,便是新娘的喜轿,谢予怀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一身喜服,丰神俊朗。
迎亲的队伍很快便到了宁王府门前。
谢予怀先行下马,喜轿也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明枝头上盖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眼下的一小片地方。
她摸索着喜轿的门边,摸索着往下走。也许是看她太过笨拙,突然有一只手牵住了她。那只手温度比她灼热些,明明手掌比她的手掌大许多,却只握住了她的手指。
厌恶还是疏离,不去细想他为什么只握她的手指,只知道借着他的力,明枝下喜轿便容易了许多。
谢予怀握着她的那只手依然没有松开,他们另一只手一人拿着红绸的一端,迈入王府。
接下来的一切,自有司仪署的人来引导。明枝只要乖乖听他们的引导做就可以了。
只是听着那些美好的祝愿词,二人依旧陌生。
明枝控制自己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谢予怀,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不说话?”
谢予怀顿了一下,又问:“说什么?”
她道:“说什么都行呀。”
那之后谢予怀却再没有说话。
拜完天地,明枝就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了。仪式结束后,明枝在洞房等候。
沉甸甸的凤冠用黄金打造,其上嵌满名贵的珠宝,压得她肩颈酸痛。桐语似是看出来她不舒服,上前道:“王妃,奴婢来帮您捏一捏肩吧。”
“不用了。”盖头下面的头摇了摇。
她拿起手便要将盖头掀下去,桐语连忙上前,压住她的手:“王妃,万万不可!”新婚之夜哪有自己掀盖头的,不吉利。
明枝不解:“太闷了,我想透透气。怎么这么多规矩?”
桐语道:“当然要等殿下来揭盖头。”
一听这话,明枝反倒下定决心,自己将盖头掀了下去:“他今夜不会来,我不可能在这里等一夜。”
谢予怀厌恶他都来不及,在王府里,他自己的地盘,又怎么会来她这里。
她又道:“桐语,你过来。”
桐语站在她身侧,只见明枝今日脸上细心描绘了红妆,精心打扮过后,竟比平日还要美艳几分,令人心惊。在烛火下,她仿佛一颗闪着莹白温润光泽的珍珠。
这样漂亮的人,恐怕只有眼瞎的人才会不喜欢吧。
明枝又道:“你伸出手。”
桐语一头雾水地将双手伸出去,掌心朝上,仿佛一个要受戒尺的学生的姿势。
明枝突然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桐语睁大眼睛,心忽然跳得有点快。
“比他的小。”她突然道,“还比他的凉。”
“啊?谁?”桐语一脸懵。
“没谁。”明枝又说到不相干的话题,“桐语,替我看着些时间,若到戌时谢予怀仍未过来,就把我身上这些东西拆掉,睡觉。”
谢予怀在外,硬生生被那些皇子和大臣们灌了好些酒。
尤其是十四,平日对他鄙夷不屑便罢了,今日更是带着些火气,故意针对。他与明家结亲,十四怕是觉得他成了一个新的威胁。
终于散场,谢予怀已经觉得头有些发昏。下人在收拾残羹冷炙,谢予怀也起身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云起云浮跟在后面,看他走去的方向,不敢说什么。
书房内一如既往的冷清,铺天盖地的喜气没有波及到这边,案边有张小榻,可供一人在此过夜。
云浮十分会看眼色:“殿下,我去拿一床被子过来。”
谢予怀没否认,他一脸疲惫之色,坐在案边,想了想,又道:“明日将这方小榻换成床。”
就在这时,庭院门前有片衣角闪过。
云起喝道:“谁在外面!”
最近,因为明枝要嫁过来,府内增添了不少下人。
那人听见声音,慢吞吞地闪了出来,背部略微佝偻,头发中虽有白发,却梳得十分光滑细致,衣衫的布料也颇为讲究,与那些下人不一样。
此人正是将谢予怀从小带大的杨婆,从前是姜皇后身边的婢女。
她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手颤抖着放在谢予怀的前面:“殿下,老奴做了碗醒酒汤,喝了说不定身体能爽利些。”
“有劳。”谢予怀却没动,“待它凉下来,我再喝。”
杨婆这才道:“殿下成婚了,想必娘娘若知道,也会感觉欣慰。只是……”她略微有些疑惑,“殿下现在怎么在书房,却没去新娘的洞房?”
谢予怀轻笑了一声:“我现在酒气熏人,怕新娘子不快,于是在这里散散酒气,待散完酒气就去。”
杨婆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杨婆放心,礼数我还是懂的。”谢予怀露出完美的微笑,找不出来丝毫破绽,“我如此中意的王妃,又怎忍心让她独守空房?只希望婆婆这碗醒酒汤立竿见影。”
“那老奴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看着杨婆缓慢的步伐退出书房,云起才又拿起那碗醒酒汤,在后窗倒掉。
恰逢云浮拿着被子过来,铺到榻上,谢予怀这才揉了揉额角,疲惫之色更显:“今夜用不到了。”
他留宿在书房,只会让别人起疑心。
只是,要和明枝共处一室,他更觉得头疼。
尽管王府内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监视,但是,他起码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应付得十分轻松。
但是明枝此人目的为何,着实令人费解。
作者有话要说:被迫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