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递给桐语一个眼色,示意她按照之前吩咐她的做。
桐语十分为难,犹犹豫豫许久,像是快哭出来了似的。
“小姐,真要这样吗?”
明枝低声道:“犹犹豫豫像什么样子,快去!”
桐语只好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带着哭腔:“小姐,平日老爷夫人纵容你便罢了,可这种事……是能随便来的吗?被发现只怕要……”
明枝不置可否。
就是要被发现,如果不被发现,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谢予怀仍在作画,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偶尔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便放下笔,极有涵养地回应几句,斯文有礼。
时间一久,倒觉得有些口渴,他端起杯盏,发觉里面已经见了底。
就有小厮上来,问道:“殿下可要添一杯酒?”
谢予怀点头,清冽的桂花酒斟满。他刚刚举起,抬到唇边,桂花的香气便扑过来,余光便瞥到明枝眼神热烈地瞧着他,像传闻中的食人花,甜蜜的外表下包裹着毒液。
他的手顿了顿,青瓷杯只略擦过唇边,便被他放下。
他突然有一种直觉,这酒不能喝。
明枝仍然时不时地看向他。她的眼神像针尖一样,让他很难忽视。
谢予怀思绪不免有些混乱,他已察觉四周似乎有危机正在潜伏着,但他不知这危机来源于谁,又因何而来。
又有下人来到他身侧,道:“殿下,您的颜料快用尽了,让奴婢为殿下添些颜料。”
朱砂以水调和,下人递过去之时,却腿脚一滑,颜料钵瞬间从手中滑脱。
谢予怀登时站起来,长袖一收,颜料堪堪从袖侧滑过,只差分毫,那朱砂便会溅在他的身上。
众人听见声响,都朝这边看来,却没有注意到方才一幕,他的身手有多敏捷。
瓷片碎裂声音响起,沈绾匆匆过来,训斥那下人一番:“手脚怎的如此不利落,快下去!”
谢予怀微笑摇头,如春风拂面:“无碍。”
明枝往嘴里塞着松子糖,叹道,可惜可惜。
这谢予怀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
不过她还有后招。
谢予怀终于确认,今日不同寻常,确实有人要对付他。只不过目前的招式,都是小打小闹,后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海棠图已成,他将画笔搁置在案上,画轴轻轻卷起。
就在这时,有人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封信笺。展开后,是约他前往海棠林外相见,落款钟如棠。
谢予怀思考片刻,收起信笺,孤身一人前往海棠林。
海棠林隔绝了宴会上的鼎沸人声,反而出奇的静。海棠花开得正烈,远远看见一浅蓝色衣衫女子在等候,待他走到近处,那女子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刻转过身来。
无论是那张脸,还是衣衫下的身材,都是绝顶的皮相。无论站在哪里,都不由自主地吸引所有人目光。
但却不是钟如棠。
谢予怀有些意外:“明姑娘?”
明枝脸上漾开笑容,明明是极甜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有些恶毒。
“让十一殿下失望了,不是钟三姑娘约你,而是我。”
谢予怀瞬间思索了所有的利害关系。明家虽在朝中根基颇深,从不参与党争。原应被人忌惮,但到了明枝这一代,只有一独女,无法承袭侯位,更不能拿关外的势力做什么文章。只等时间过去,明家就要气数将尽。
他们之间,应当没什么冲突才对。
他身上,更没有什么明家能利用的东西。
“明姑娘若有事,大可不必将我约来至此。”谢予怀道,“孤男寡女,恐别人误会,毁了姑娘清誉。”
明枝走到他面前,谢予怀鼻尖萦绕一阵草木的清香,很特别的味道,不知是什么香料制成,他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她一张艳容实在是美得极有冲击力,但皮囊而已,红颜枯骨,谢予怀从来不看重这个。
她将手搭在他肩上,他立刻向后退了一步,避之不及。
他声音带了几分嘲弄:“姑娘请自重。”
她一歪头,又笑起来,双眼如弯月:“殿下教训的是。”
“可是……我心里有鬼呀。”
谢予怀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戏耍与玩弄,还有什么东西?绝没有半点真心。
到了现在,他对这个女子没有半点好感。
他怒而甩袖,就在即将离去之时,只听见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刻,他的双手便被缚于身后。
谢予怀按兵不动。
他也想看看明枝究竟要做什么,只是有点惊讶于明枝的手段。
明枝拍了拍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轻蔑地睨着他:“还想走?走哪儿去?乖乖听话吧。”
一记手刀砍向谢予怀脖颈,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映入眼睛的是一间内室。他正坐在一把木椅上,身子动也不能动,一根绳子将他整个人牢牢绑在木椅上,双手被束缚在身后。
明枝正坐在一把摇椅上,懒懒地摇来摇去。
她瞧见他醒了,便起身来到他面前。
他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道:“明枝,你究竟意欲何为?是谁授意你这么做?”
中山侯明以骞?还是谢庭越?
明家难道已经选择了阵营?
明枝却道:“陛下为殿下和钟如棠赐婚,你喜欢钟如棠么?”
谢予怀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漠然未做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明枝尾音透着些许得意。
他辩驳:“我自然心悦她。”只不过语气中有些僵硬。
“你怎么可能喜欢她?”她半点不信,俯下身子,又凑近谢予怀,于是那阵清香味道又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感官,让他颇为烦躁。
她又道:“你和钟如棠退亲吧,和我成亲。”
谢予怀失笑,却仍是极有礼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喜欢你。”她盯着他的双眼,“和我成亲。”
二人眼神交汇,只不过彼此的眼中都没什么波澜,更无半分感情。
谢予怀一贯清润的眉眼,也渐渐冷了下来。
“玩笑总该有限度。”他声音冰冷,如同泉水击冰,“把我放开,明枝。”
见明枝不动,他继续跟她讲道理:“若被别人发现你我二人在此,你知道会对你的名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么?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你将中山侯的脸面置于何地?”
那股芳草似的清香太过明显,让他更加心烦。
“我喜欢你呀,我想嫁给你。”她嗓音细嫩柔软。
这让谢予怀想起京城之中那些传闻。明枝不爱出门,仅出了几次门,被那些纨绔公子哥瞧见,美貌便扬名整个京城。
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媒婆整日出入中山侯府,门槛几乎要踏破了,明枝却一个都没同意。这里面便包括沈国公的长子沈确。
她若跟其他男子说这句话,恐怕早就沦陷得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他。可惜,他是谢予怀,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他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敢肯定,她现在口中说的全是鬼话。
喜欢他?他们之前顶多见过一两次面,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一定有别的目的。
他的声音愈发冷起来,甚至开始威胁:“明枝,放开我。否则,你尽可以想象你的后果。”
他的眼神中饱含威压,那个人前清润有礼的模样尽数褪去,眼底仿若簇着一片刀锋似的寒光。
对嘛,这才是他,谢予怀,天界的战神。
终于不装了?
明枝歪了歪头,仿佛一脸天真,嘴里却说着残忍的话:“我就不放你,你能将我怎么样?杀了我,剥了我的皮,挂到城门上去?不至于如此生气吧……我只是爱慕你而已啊。”
她的手贴到他的脸上,谢予怀偏了偏头,感到一阵恶寒。她道:“如果你能挣开这段绳子,那你便去娶钟如棠吧。”
谢予怀,你再厉害,现在不过是个凡人。
而她这段绳子,却是用了法术。
她来人间,总共只能用三次法术。现已用了一次,因此,她要一击必得才行。
她要谢予怀只能娶她。
谢予怀从来都是心思缜密之人,他的袖侧里面缝着一枚锋利的刀片,此刻他修长双指间正夹着刀片,试图割断束缚着他双手的绳子。
用力割了好几次,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极其蹊跷,他想不通。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人声、脚步声、说话声,由远及近,有男有女,正有几个人向这里走来。
谢予怀第一次觉得事态不受自己掌控。
刀片割得更加用力,双手也用尽力气向两边挣脱,可那绳子不但没有松动,反而越来越紧。
明枝也听见了。
这场圈套即将收尾。
她欺身上前,跪坐在他的身上,贴近他的脸。那股草木清香越发浓郁,熏得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她的发丝调皮地落在他的领口里,让人痒意横生。
美人吐气如兰,轻轻喷在他的脸上。突然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他的唇侧。
他不敢想那是什么。
明枝真的是……疯了!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女子边说话边推开房门,就在那一刹那,话音突然中断,手里的东西也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作者有话要说:直接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