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餐厅里人多的要命。
乔知颜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终于排到了心仪的糖醋排骨。
刚刚找到座位,还没落座,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餐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男孩子们的争吵声伴随着打闹声传入耳畔。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六班的祁鹏和纪寒打起来了”,原本还打着“事不关己”的为数不多淡然吃饭的学生们就也朝着事发中心聚集了过去。
几乎是听到纪寒名字的刹那,乔知颜就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一眼,就看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生。
其实说是扭打,还不如说是祁鹏单方面“殴打”,纪寒只有在对方拳头朝要害挥过来时,才会反击几下。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卧槽,我还以为祁鹏是个只会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呢,没想到还挺有骨气的。”
“就是说啊,这纪寒,平时看着吓人,其实实力也就一般般嘛。”
“你懂什么,像他那种渣滓,也就只会窝里横了。”
“但是,纪寒眼神看着真的好凶,我有点儿担心,祁鹏可千万别受什么伤啊!”
……
他们议论声很大,却没有一个人是为纪寒说话的。
乔知颜自然也听到了周围人的话,但此刻的她根本没有心情去探究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站在纪寒的对立面。
电光火石之间,纪寒已被祁鹏揍倒在地。
他瘦削身形倒在尚冒着热气的坚硬地板上,恰是刚刚他餐盘掉落的地方。
纪寒以手护住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双目,眸光仿佛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绝望且麻木。
乔知颜突然想起上辈子的弟弟,那时候,他眼神也是这样。
而此刻的纪寒,眼底冰冷漠然明明更甚,大有一种摧枯拉朽的疯狂之势。
手脚感到一阵冰凉。
她来不及多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到了祁鹏和纪寒身边。
在祁鹏的拳头又一次要落下来时,她毅然挡在了少年身前。
祁鹏的拳风一偏,划过空气。
他骂骂咧咧地道:“操,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这种败类……”
但等少女的长相完全暴露在视线中时,祁鹏本来要说的粗话却戛然而止,他目光落在少女的精致面容上,只几秒钟的时间,整张脸就全红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教导主任很快闻风而至。
高一的教导主任是位戴眼镜的斯文男人。
他打量了几眼祁鹏和纪寒,又看看挡在纪寒身前,时不时忿忿望一眼祁鹏的漂亮女孩儿。
试探性地问:“修罗场?”
围观众人:“??????”
玛德,这是什么奇葩教导主任?知道为啥这几年一中成绩比不过长华吗?
这就是症结啊症结!!!
一众学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却听教导主任不顾已经石化的众人,继续一本正经地道:“你们小年轻,情窦初开,春心萌动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老师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老古董。但你们现在是学生,就好歹忍一忍,忍过了高中三年,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也不迟嘛!”
众人:“……”卧槽,讲的好像还挺有道理怎么办?
教导主任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少女已经将纪寒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这才认出倒在地上的男生到底是谁。
当初学校招收纪寒入学,是顶着极大的舆论压力的,他作为一中的教导主任,自然是参与了讨论的,当时他还投了赞同票。
他不知道这孩子心性如何,可单凭纪寒的中考成绩,也值得他堵上一把。
教导主任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重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纪寒身上。
此时的少年简直狼狈的要命:原本干净整洁的红白校服上,不论前后全都沾上了油腻的汤汁,就连劲碎黑发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了几片青黄菜叶。
更糟糕的是,他脸上的伤。
青一块紫一块,衬得嘴角的殷红血迹愈发触目惊心。
相对而言,祁鹏明显要好很多,他只有裤腿上沾了些许汤汁,其他地方仍旧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人群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话里话外的贬低嘲笑不绝于耳。
更甚者,有不少人说纪寒这是“活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像纪寒这种人,活该被人打,活该站在人群中心,被当成谈论的“笑料”。
乔知颜太清楚所谓“言语的杀伤力”。
上辈子她就是在这种语言暴力下,变得越发孤僻,而知谦,更是从活泼开朗的小少年变成阴郁好斗的男孩。
尽管乔知颜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会这样对待纪寒,可她清楚地明白,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利刃,刺得人鲜血淋漓。
她担忧地回头,望向纪寒。
却见少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没有丝毫难堪和尴尬,仿佛他们谩骂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
教导主任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皱了皱眉,语气严厉:“我看你们一个个是太闲了,还有功夫在这里鬼扯。我回头就给各班班主任开会,加大对学生的训练力度,还有半个月就要分班考试了你们不清楚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学生们都乖乖闭了嘴。
一个个都低着头,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教导主任叹口气,挥手:“行了,先吃饭去。”
学生们立即做鸟兽散。
他往前走几步,靠近祁鹏和纪寒:“你们两个也是,先去整理一下自己,一个小时后,到办公室来找我!”
教导主任离开后,乔知颜无视了祁鹏的殷勤示好,执意领着纪寒去校医院。
他伤的地方实在太多,怎么也得找医生处理一下。
可没成想,刚出食堂,纪寒就甩开了乔知颜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他漆黑双眸深邃如寒潭,说出来的话也句句像刀:“乔知颜,你以后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儿?我纪寒从来都不需要人同情和可怜。”
刚才她就这样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万一祁鹏的拳头真的落在她身上呢?
她不要命了?!
所以,还是离他远一点儿,远一点儿就能活的更自在更舒适。
纪寒说完,也不看少女脸上的表情,转身就走。
本来就是偷来的善意,他一个人惯了,以后的路自己扛,没道理牵连别人。
何况还是她。
然而,纪寒刚迈动步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女孩子的哭泣声。
他回头,就看到乔知颜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哭的几近抽噎。
脚下仿佛惯了铅,纪寒视线在少女身上定格几秒,就再也挪不动步子。
乔知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是这样过分的话,按道理她应该很生气,然后一走了之,从此以后再也不管跟他有关的事情。
可她却偏偏有种想哭的冲动,就像是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心酸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方才的惊惧通通都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知谦也好。
他也好。
永远都是在受伤的时候让她离得远一点儿,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也会心疼啊,凭什么,凭什么总是他们替她做出选择?
知谦满手鲜血的样子不断在脑海中闪回,她这才发觉,原来有的伤痛不是说忘就忘,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深入骨髓,最后在心口上凝结成去不掉的殇。
从食堂出口经过的人不断往他们这边看。
纪寒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他应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她这样的女孩子,哭的这样难过,总会有人过来哄她的。
刚才那个祁鹏,不是还找她要联系方式来着吗?
她不会哭很长时间的,不会的……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无视。
他见不得她流眼泪。
……明明是,那么爱笑的姑娘啊!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蹲下身子,他手在少女脊背上空停留了几秒钟,抿了抿唇,轻轻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声音有些闷:“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闻言,乔知颜终于抬起头来。
她杏儿眼中盈了一汪泪,眼尾都泛着红,素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声音还有几分哭过的哑:“那你去不去医院处理伤口?”
纪寒:“…………”
他视线和少女眸光在空气中交汇,半晌,认命似的开了口:“我去,成了吧!”
乔知颜终于破涕为笑。
午休时间,校医院还算冷清。
乔知颜领着纪寒到这里的时候,只有一个带着老花镜的年长老人在值班。
见他们来了,老人家摘了老花镜,问:“需要什么?”
乔知颜说:“拿一些消炎药。”
一中条件有限,校医院简陋的很,自然也请不来什么靠谱的医生,但好在各类药品都是齐全的。
乔知颜见值班的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也就不准备让他帮纪寒上药。
之前知谦受的也都是外伤,所以她处理伤口还算是顺手。
可没想到纪寒却压根不给她表现的机会,少年人如其名,当真是寒凉若冰。
他夺过乔知颜手中的棉签和碘酒,走到校医院的镜子前,沉默着给自己上了药。
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乔知颜想到方才他被祁鹏打倒在地的时候也是如此,咬着牙,倔强的要命。
那样狠厉的拳头落在身上,偏偏强撑,连哼都不愿意哼一声。
犟的像头牛。
可乔知颜也明白,有些人就如同林间猛兽,纵使见骨见血,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伤口示于人前。
和不值一提的疼痛比起来,他们更不愿意丢失浑身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