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肯定是要谈的,在那之前,珍香首先美餐了一顿。
作之助带回来的饭菜只是普通农家食物,但他愿意主动拎着食盒跑这么老远,却实在有心。
越是如此珍香越不想放作之助走,这种细微之处得到照顾的感觉也太舒服了。
昏睡中的神乐闻到了食物味道,迷迷糊糊像个丧尸一样爬过来,徒手就要抓饭,作之助赶忙制止,把筷子塞到神乐手里,引导神乐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正确吃饭。
这个真实存在的大胃王大概要全部吃完之后才能醒过来,一点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某方面来说居然还挺好养活。
也许这孩子大量进食是用于补足异能造成的消耗?想想还挺科学的。
珍香吃完自己的量,就与作之助一起退出房屋,让神乐一个人在里头尽兴吃。
外面是下落的夕阳,远眺时能看到天上飞过的灰鸟。微风轻拂,温度宜人,云层被晕染成好几种强烈的色彩。
珍香难得产生了几分童心:“作之助,我们到屋子顶上去谈,怎么样?”
她可没有能耐自己爬上去,所以潜台词是叫保镖带她。
作之助先确认了一下上面的结实程度,然后才点头答应,把珍香给抱了上去。
很奇怪,织田作之助明明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抱起珍香时却有种很强烈的“老父亲抱孩子”的实感。或许是他身上踏实的生活气息太过强烈,又或许他就是忍不住想照顾别人的类型。
珍香完全不介意自己被“儿童抱”了,相反还挺美滋滋的。
到顶上之后,作之助自然地撤开手:“方才失礼了。”
“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珍香微笑着站定,看向落日。
处在更开阔的高处,眼中所见的景物似乎也更加壮阔绚烂了,云与日如同被烈火烧灼着、沸腾着,虽然是无声的画面,却仿佛有激昂的音乐在奏鸣。
“作之助,如果再也不需要担心生与死的问题,我或许会每天都高高兴兴地看日落。好山深会诗人意,留得夕阳无限时,真是盛景啊……你有喜欢的景色吗?”
夕阳把作之助偏红的头发染成很醒目的正红色,增添了年轻朝气,却对他沉静而木讷的气质毫无削弱,大概有些人就是一辈子与“活泼”之类的词无缘吧。
“我的话,比较喜欢海。”作之助说,因为缺乏语气而叫人听不出来是否真诚,“将来或许会买一处能看到海的房子。”
“如果你不辞职的话,没几年就能赚够这笔钱了。”珍香趁机诱惑他。
“抱歉,虽然很感谢您给我开了这么高的工资,但我觉得这项工作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作之助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强调自己的苦恼,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我不想当杀鬼的剑士。”
珍香觉得这一定是误会:“我给你的是保镖工作,不是杀鬼工作。”
“虽然确实有些差别,但总是需要杀鬼的。”作之助肯定道。
这番发言让珍香无法反驳。作之助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因此在某些时候就显得十分讨厌。他这句话是直切要害的,让珍香连狡辩一下的心情都没有了。
如果需要受到保护的雇主总是主动去找鬼,并且遇到鬼后不选择逃离。那么相应的,保镖也就理所当然要常常与鬼战斗了。
珍香不想说自己今后一定躲着鬼走,好暂时稳住作之助。
她知道作之助不会就这么被糊弄过去,青年虽然外表呆,脑子却不傻。
她只好叹息般说:“看来作之助认为鬼仍然可以视作是‘人’,倒是和香奈惠一样,很温柔呢。但其实,大多数人都认为鬼是另一种存在,是种无法被人同情的,只需要仇恨、憎恶便可的存在。”
“就算大家都那么想,我也有个人的坚持。”作之助平静地摇摇头,“而且您所持有的,也不是多数人的想法吧?”
珍香沉默了一下,笑容清浅:“或许吧,但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因为我是鬼杀队的当主,我的责任就是带领大家打败鬼,消灭鬼,向最终的胜利不懈努力,如此而已。”
作之助一时无言。
他觉得此时这位主公大人需要被人安慰,但他并不具备此种资格。他只是个偶然得到青睐的实习期保镖,并且还处于试图辞职的状态,实在没有什么理由逾越,出言表达关心。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
珍香敛起笑容,侧过头看了眼作之助:“其实啊,我很好奇作之助为什么决定放弃打打杀杀,但直接问的话说不定要被你拒绝回答,所以我就用我的一个秘密来与你交换吧。”
她回头继续欣赏夕阳,不给任何被拒绝的机会就紧接着说道:“我啊,其实活不了太久,别看我现在很健康的样子,实际上正处于如果不好好努力抗争命运,就要死掉的状态。”
她说的很轻松,就像在随口评价天上的云朵,但作之助直觉这是实话。
红发的青年不由感觉到心情沉重,他不明白箴乡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难道是想求助吗?
但是向一个除了杀人就没什么其他才能的前杀手求助,前杀手也会感到很无助的。
珍香眨眨眼,又重新微笑起来:“产屋敷家是被诅咒的家族,千年前祖上出了个鬼舞辻无惨,那之后就无人能活到30岁了。鬼舞辻无惨是所有鬼的源头,它是最初之鬼,也是百鬼之王,一直活到今天。很讽刺对吧?就仿佛整个产屋敷家族的人的生命都被吸走了,顺着看不见的血缘纽带源源不断输送给鬼舞辻无惨。”
说完,她才又重新看向作之助,并真的被作之助此刻的表情逗笑了:“你为什么一脸便秘的样子?好了,让我也听听你的秘密吧。”
作之助心情复杂地说道:“并不算秘密,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别人而已,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决定不再杀人,是因为我觉得会夺走他人生命的人,没资格书写人生。”
[咦?这是什么神奇想法?类似于吃兔肉的人没资格养兔子这种观念吗?]珍香感觉惊奇。
她之前其实有猜测过,但能想到的都是些情节套路的虐心段子。
比如作之助失去了爱人于是幡然悔悟啦;又比如作之助杀人之后发现自己是误杀然后幡然悔悟啦;又又比如作之助杀人之后发现通过书信柏拉图式交往了三年的恋人失联了,追查之后才知道他亲手杀了自己的恋人,于是痛不欲生幡然悔悟大彻大悟……
罪过罪过,都是些好失礼的猜想。
但实际情况怎么感觉比虐心段子还无厘头?
系统随口附和着:[兔子,好比喻。]
[系统你好敷衍啊,你也想个类似的嘛,快想想快想想。]
[呃……那就,盗文的人没资格活下去?]
[妙啊!]珍香大喜,恨不能拍案称奇,[够狠!但是我喜欢!这也太对了吧!]
于是珍香瞬间就理解了作之助的想法:“原来如此,所以你想成为小说家?”
“是的,有人鼓励了我,然后我也确实想试试看。”
“怪不得作之助不但不愿再杀人,也不愿杀鬼。”珍香点了点头,“鬼也曾经是人,是接续在‘生命’之后的‘错误生命’,拥有着‘扭曲的人生’。这样的话,作之助,能够拜托你一件事吗?是私人请求。”
“什么?”
“将来创作一本描写鬼的书吧。”珍香紫色的眼眸中氤氲着深远的光彩,“鬼是一种可悲的生物,被消灭后就连尸骨都无法留存,如果它们的故事能被文字记下,哪怕只是寥寥几笔……”
……感觉也就有了些微末价值,似乎曾经存在过这件事也变得有意义了。
不过说到底,鬼终究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不过是这世界绝望本质的派生之物罢了,就算写成书记下来也不会真的有价值的。
啊,关于这点对鬼舞辻无惨大不敬的想法,可一定不能让系统知道。
作之助感到了苦恼:“如果要描写鬼,就得先对鬼有了解才行。”
“是呢,的确是这样没错。”珍香狡猾地说,“或者多问问了解鬼的人,比如我。”
居然还能这样说。作之助不由自主产生了佩服的情绪。
怪不得箴乡在这个年纪就能领导一个组织,和箴乡相比,他真是普通到极点。
“作之助不想当保镖的话,就单纯当我的友人吧,我会提供资金来资助你写书。若你不希望被资助,那便算作我对你的投资行为,今后请努力创作出能大卖的小说,多多赚钱来回馈我。”
“啊……”结果本意是谈辞职,却说着说着就变成这样了。
作之助有些讷讷,他终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无法用语言来评价箴乡这番摆在明面上的赖皮行为。
但他倒是可以肯定,他已经被说服了。
做友人吗?他发现自己是愿意的。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作之助最终这样说道。因为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
他仍然不想靠近打打杀杀,但在听过箴乡的自白之后,已经无法放下不管了。他忍不住关心箴乡,就像忍不住关心一个人流落到异国来的神乐。
珍香狡黠地笑着:“太好了,放心吧我的朋友,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今后不会再让你杀鬼的。身为朋友,我将全力支持你创作。现在我打算回横滨一趟,你要一起吗?”
“……嗯,一起吧。”毕竟也没法说“不”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的一句引用:
《登表海楼》范仲淹
一带林峦秀复奇,每来凭槛即开眉。
好山深会诗人意,留得夕阳无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