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的香气似乎已经透过篮子,被夜风送进屋内。一群小孩睁着圆滴滴的眼珠子,渴望又克制地看着篮子,手指牢牢扒着窗边,但是仍然没有人说话。
时洛扬眉,对着玖儿道:“明天还有训练吧,你们还想受罚?”
玖儿秀眉紧蹙,牢牢盯着时洛,似乎想从时洛的神色辨别出她的真实意图。
他们是真正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年纪不大却吃了不少苦头,因此更加深刻地知道魔宫规则的残酷。每一处善意都可能背含毒药,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决定了生死,为了活下去,玖儿不得不学会小心谨慎。
但玖儿再心智成熟,自己本身也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经验阅历限制,她又怎么可能看得透。
时洛面色坦然地任她打量,并不催促。
时间悄然流逝,屋内的孩子显然已经习惯听从玖儿的警慎,都懂事地没有出声。
夜色宁静,只有窗外草丛偶尔传来虫鸣。
“咕噜~”
在安静的环境中分外响亮,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随着声源看过去——
最边缘的男孩子个子瘦小,时洛认出他是白天演武场上放冷箭的人。不过小孩儿现在可没有当时的冷静锐利,在众人目光下,小男孩脸色通红,局促地缩了缩脚,手足无措地捂住肚子,欲盖弥彰地匆匆低下头。
那是他们中年岁最小的弟弟,还不到八岁。少主说得对,明天的训练不会因为他们受罚减轻,按照以往的经验,玖儿比谁都清楚,他熬不住的。
玖儿心理挣扎,没过多久就有了决定,咬唇道,“谢谢。”
玖儿隔着窗户接过时洛手中的篮子,先递给其他小孩,安抚道:“没事,吃吧。”
得了她的同意,小孩儿们双眼掩饰不住欢欣,相互传递竹篮,一双双小手拿起馒头,又传给下一个人,谁都没拿多,动作安静有序。
玖儿紧盯着时洛,认真小声道:“这份情我记下了……不过若是东西有问题,我拼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玖儿的眼睛灼灼如焰,感谢得很真诚,威胁得也很认真,像呲牙的小老虎。时洛不在意地摆手:“那这话我可记住了。”
肚子咕噜叫的那个小男孩也分到了篮子,拿走自己那份馒头前,蹭到前面,鼓起勇气抬头:“就算……就算你给我们吃的,我下次也不会让着你的!”
玖儿敲了下他脑袋,没好气道:“吃你的去!”
“我需要你让?”时洛挑眉,抱着双臂,站在窗外,戏谑地回望过来。
今天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事还历历在目,好像……确实不需要。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缩回墙角,哼哧哼哧嚼馒头,不说话了。
实诚小孩欺负起来没意思,时洛摇摇头,失望地走了。
窗边的小孩机灵地重新关上窗。
孩子们动作迅速安静,前后不到十息,每个人分了一个馒头,竹篮已经转了一圈。竹篮重新转到玖儿手上的时候,正好还有一个剩余。
香甜的白面逐渐扩散到整个房间,淡淡的,抚慰众人空荡饥饿的胃部和紧绷的神经。
满足的喟叹声小小的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轻松笑意。
小孩们藏在被子里,竖起耳朵防着查房,一边小口小口吃着来之不易的意外之喜,充分咀嚼每一丝甜味,乐在其中。
有人闲不住,咬耳朵窃窃私语。
“……少主其实好像,人还不错?”
“我们之前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出息,几个馒头就把你们收买了?”
“……”
那当然不止。
玖儿躺在边上,听他们小声聊天。拿完馒头之后,篮子底下露出来一个白色小瓷瓶。玖儿拧开瓶塞,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赫然是伤药。
……她连这个都准备了。
玖儿一时之间,难以分清心中复杂的情绪,就算她是少主,伤药也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
她居然这么轻易给了他们?
玖儿小指沾起一点,往自己身上的伤口试了试,火辣的疼痛缓解,清凉舒缓。
玖儿捏紧瓷瓶,将瓷瓶塞给下一个人,“让睡得近的人彼此帮忙擦一下药,注意保持安静。”
小声惊呼:“玖儿姐姐,你哪儿来的?”
玖儿没有隐瞒:“少主刚才给的。”
“……”
“我就说少主是好人嘛!”
……
另一边。
时洛糊弄完小朋友,趁着月色找到自己的单独院落,翻身而上。刚翻过墙,低头就撞上阴沉着一张脸的老妪,垂手站在她的院子里。
“!!!”
时洛面不改色从墙头跳下来,恶人先告状:“您怎么大晚上不睡觉,梦游呢?”
老妪沉沉地看着她:“少主不也没睡?”
时洛慢慢哦了一声,绕过老妪往屋子里走,“今晚夜色宜人,睡不着,索性出去逛了几圈。”
“那深夜赏景,少主可还满意?”
时洛煞有其事点头,“我觉得挺好。”
老妪没动。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的声线听不出语气,老妪警告道:“少主,有些事不要做得太明显,大家都不是傻子。”
时洛驻足轻笑,手放在门上,反问道:“那我过线了吗?”
没等老妪回话,时洛已经推开门回去了。
吱呀——
木门关闭。
老妪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木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凉如水,清风卷起落叶,也吹起老妪衣角。
“之前我还不信,你说得对,现在看来她真的想开了,变了很多。”一道高瘦人影像夜枭,悄声落在老妪身边。
老妪也不惊讶,偏头看向来人。和刚才严肃阴沉的样子不同,此时老妪苍老的皱纹弯起满意的弧度:“那些人本来也是给她准备的,之前还担心她压制不住,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少主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来人掐着额头,想起刚才时洛面不改色编话瞎扯,愁眉苦脸措辞道,“就是想开后,这个性子是不是有些……太肆意妄为了?”
老妪负手,“我们魔宫,还怕肆意妄为?”
“也是。”来人被说服,点头同意,“那我让人重新给她备些伤药。”
“还是太年轻,吃食也就罢了,怎么能把自己的伤药也给出去呢?”
……
第二天,晨练的时候,悄悄瞄时洛的眼神明显多了起来。
时洛岿然不动,笔直站在最前面,仿佛没有注意到背后火热的视线。
教练刚到,所有人立刻收回乱瞟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规矩站好。一时间,演武场上安静得只有风声。
教练满意点头,“玖儿,带着你们小队跑十圈热身!”
“是!”
教练看了眼剩下的人。
“时绯,出列。”
原主的名字就叫时绯。训练时,一般是不称呼少主的。
时洛往前站了一步。
“徐若辰,你也出列。”
一个星眉剑目的少年应声站了出来。
他浑身气质实在太过正派,眉目之间没有一丝戾气,温和平正,完全不像魔宫出来的,如果在外面碰到,反而更像武林世家精心养出来的天之骄子,时洛没忍住,偏头多看了几眼。
徐若辰注意到时洛视线,主动冲她爽朗一笑。
“你们两今天对战,开始!”
时洛还在思考魔宫哪儿拐来的好苗子,就听到这个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命令。
原主的处境本来就好不到哪儿去,她穿越过来又没有收敛的意思。虽然以老妪为首的一派为她保驾护航,但看不惯她的高层也不在少数。她展露出来的态度显然招惹到一群人,对方显然决定借此机会给她一个教训。
时洛甩了甩仍然酸疼的肌肉,她明明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这破地方真特么不做人。
脑海中想是这么想,下手的动作却一点没见慢。
时洛与徐若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了硬悍。
时洛再次侧目,徐若辰不止生的一副好相貌,连剑招都光明磊落,翩若惊鸿。
两人越打越心惊,比他们更震惊的是围观群众。
徐若辰是魔宫有名的天才,时洛与他硬碰硬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时洛今天失心疯了。跌破大家眼球的是,两人居然旗鼓相当,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快若惊鸿,不相上下。
碰——铮——
剑如匹练,刀走随意,刚烈沉猛的对悍声响彻在空旷的演武场高空。
几次对撞之后,一刀一剑,很快架在一起。刀剑相接的地方,力若千钧,激起一片刺眼火花。
时洛捏紧刀柄,借着方向的优势,长刀用力下压。
站在一旁观战的老妪从时洛出列时多看了教练一眼,就没再出声,垂眸安静站在原地。
此时微微抬眼。
少主摆脱心理束缚之后,动作显然洒脱自如了不少,招式浑圆融洽,即使与宫内最出色的天才相比,也能隐隐占据上风……可是还不够。
如果不能以绝对优势一举战胜对方,这种程度的势均力敌,胜负的关键因素就要看双方武器的加持了。
不过——
老妪摇摇头,她并不看好时洛。徐若辰的剑是上次宫主亲自赐下的,千锤百炼,出自名家之手的珍剑。
老妪现在只希望输了之后,少主别又陷入之前的自怨自艾的状态才好。
果然如老妪所料,不出几息——小小的豁口出现在锐利刀锋,下一瞬,以豁口为中心,裂痕如蛛丝迅速扩张至半个光洁刀面。
下一瞬——
哐当!碎刃四溅落地,如破碎的雪光。
“啊——”场边传来半声难以克制的惊呼。
时洛诧异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她不是少主吗?
怎么她的佩刀质量还比不过人家?
原主真的不是捡来的吗?!!
徐若辰早有预料,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徐若辰果断抓住时机,长剑没了阻碍,顺着断刀往下,朝时洛手握住的方向就势一滑,攻势凌厉。
时洛手腕一松,断刀脱手。
时洛足尖轻点,极速后退,剑刃在她面前一尺划空。
两人静静对峙。
啪啪——时洛鼓掌,不吝赞扬道:“厉害。”
徐若辰剑尖向下,坦然拱手:“少主承让。”
教练看了两人一眼,平静无波,声音冷漠无情:“继续。”
时洛:“??”
她武器都没了,还继什么续?
我怀疑你故意搞我。
徐若辰也有些意外。但是没有反驳停顿,长剑一挥,再度袭来,剑招飘逸潇洒,锋利的雪光中危机暗藏。
时洛仗着身法灵活,几次躲避。最终算准角度,就势一滚,时洛捡起地上的断刀,毫不迟疑,反手劈向长剑。
铮——
长刀落空,劈在了地上,地面裂开蛛网碎纹。
长刀再碎。
徐若辰招式不变,长剑刺向时洛心脉。
剑刃却恰好被飞来的刀碎片击中,偏移了一瞬。
反震力道从剑尖传来,徐若辰手掌一麻,同一时间,那柄只剩四分之一的断刀已经堪堪停在了他的喉结处。
锐利不齐的刀身带着刺骨冷意,贴着薄薄的肤切实传来。
徐若辰睫毛一颤:“!”
时洛拎着徐若辰衣领,断刀贴在人家脖子上,微微歪头,像极了积极的好学生乖巧征求夫子的意见:“教练,我们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