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毕,已是中午,林枕棠腰酸腿软,几乎动不了?。
折腾得太久,所以将军府膳食虽然清淡,她也懒懒地没有胃口,只吃了?两下便作罢。午后的风还微微有些凉意,林枕棠便没出门,坐在桌旁喝茶。
此时,贺乾渊穿了一件随意的烟蓝外裳,虽说今日是他的婚假,但是他也并未懈怠,手中拿着廸化秘史看着。
林枕棠偷着扫了两眼,只见那本书都是歪歪扭扭的廸化文字,她一个也看不?懂。
外头微凉,自己又浑身疼痛,便不打算出门了,百无聊赖之下,林枕棠继续打量这间新房。
这应该是原来贺表哥住得房子吧,房间很大,却也很空,只有里面一面墙上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书,林枕棠有些好奇地抬眼望去,只看那些书大多是兵书史书,但是在最底下最?容易够到的一层里,放着好几本诗词歌赋和花鸟画册。
表哥的房间里有兵书史书,这并不奇怪,她常常看表哥读这些,想来对行兵作战很有帮助。但是……为什么表哥的书架上会有诗词丹青的书籍呢?
这是贺表哥的书吗?林枕棠有些孤疑。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回头看去,见贺乾渊长发未绾,烟蓝色的长衫文秀俊雅,再加上表哥容色秀美,芝兰玉树,这般形容,当?真像个文士。
“表哥,这是你的书吗?”林枕棠终于忍不?住了,她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诗词本子。
贺乾渊抬眼一瞥,然后很快低下头,“不?是我的。”
这话令林枕棠更觉得奇怪,既然不是表哥的,那会是谁的,怎么会放在表哥这里。
奇怪之下,她翻开书本,只见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一个“璟”字。
璟,可不就是贺璟吗?这……行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本书,也要瞒瞒哄哄地,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不解其意,翻开这本书随意看了?几页,却见好多地方都有注释的笔记。
而看那字迹,明明就是贺表哥的!
这下铁板钉钉了?!
但是,虽然心里暗暗想着,但林枕棠还是什么也没敢说,既然那人不?承认,她最好假装不?知道……
她将那本书又放回了?原位,然后便站在那里发呆。突然,林枕棠觉得身上一热,一件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她识得这件衣服,是贺表哥的衣服。
此刻,那人的声音虽然依旧冷漠,但是说出得话却并不?让人害怕,“天凉着,多穿一件。”
林枕棠往身侧看去,就看到贺乾渊淡漠无情的面容,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但是……感受着身上衣服带来的温暖,林枕棠微微笑了?笑,这一刻,她觉得贺乾渊不?那样让人害怕了?,甚至也嘱咐他道:“是,昨夜下了?雨,天转凉了?,表哥也多穿一点。”
“嗯。”贺乾渊说着,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这时,秦羽叩门声响了?起来。
“大将军,耆趾那边有异动!”
边地四部里,最?强的是猃浑,而在猃浑大部被贺乾渊消灭后,如今最?强的便成了?廸化,之后就是龟拓,至于耆趾,则是向来比较安顺听话的。
最?重要的一点,耆趾王当?初是贺乾渊救的,他欠着贺乾渊一条命,故此,于情于理,耆趾也不?该有异动。
此刻,听到这话,贺乾渊的面容阴沉下来,他走到外房,为秦羽开了?门。
林枕棠不?太方便,便依旧坐在内室里没有出去,只不过?那边商议的声音她听得非常清楚,也不?知表哥会不?会介意。
不?过?贺乾渊看起来是丝毫不介意的,他声音平静,长指叩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龙治那边可是有什么事?”
秦羽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道:“父亲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同我联系。”
贺乾渊听到这话,不?做声了,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
但是,那边的林枕棠却是被秦羽这句话惊得一个激灵。
刚刚秦羽说得龙治,是耆趾王的姓名?。既然是耆趾王,秦羽又怎么会称呼他为父亲?
早就听说贺表哥早年救了?耆趾王一命,耆趾王感念恩情,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入表哥身边为侍。
这故事京城百姓几乎人人皆知,但大家都是当故事听得,谁也没当真。
她是真的想不到这事居然会是真的,而且……这个人,难道就是秦羽吗?
这么说来,秦羽并非诸夏,这样的人,表哥也敢令其成为亲兵统领?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秦羽生了?二心……
这时,听得贺乾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耆趾如何异变?”
“回大将军,耆趾在和大齐交接的佑西城,突然增了?兵。”秦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愧疚,“父亲他最?是知恩图报,不?应该……”
“我知道。”贺乾渊的声音淡淡的,打断了秦羽接下来的话,只是他的口吻似乎漫不?经心。
又是很久没有声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贺乾渊终于又开了?口,“卫稷,让他过?来。”
“是。”秦羽说着,抱拳离开。
但他刚走了几步,贺乾渊又叫住了?他,他的声音冷漠,却又带着莫名的力量,“龙羽,若发生什么事,尽可告诉我。”
秦羽听到这话,他双眼微润,半晌,他低声开口,“是……将军。”
那一刻,秦羽低了低眉眼……或许,大将军一直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陪伴在他身侧,是不情愿的。但其实,那一年将军救了?父亲以后,是他自愿向父亲提出想要服侍大将军。
毕竟,既然来这世间一遭,那便要接触最?强的人。
说起来,那时候,大将军不?过?是个小小的百人将,父亲被救以后,不?解他甘愿侍奉左右的请求,对他说自己可以给贺乾渊很多的金银珠宝,而他是耆趾皇子,大可以不?做到这一步。
那时候的父亲不?懂,他这个选择,定是值得的。
毕竟,这江山飘摇,暗流汹涌,中原陆氏定会易主,那一刻,他看到贺乾渊的时候,便明白何为天命所归、真龙天子。
金鳞绝非池中物,只待风雨便化龙。
贺乾渊配得这天下,他等着那一天。
秦羽凝视了?贺乾渊一眼,然后便抱拳行礼,紧接着,他脚步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只剩贺乾渊微眯的双眸打量着,突然,他轻声笑了?。
明明是耆趾王子,却甘愿在自己身边做亲兵……真有意思。
虽是外族,但只要敢来他身边,他便敢用。且用人不?疑。
但是,若让自己发觉了?异心……贺乾渊的手轻轻抚摸上腰间玉璏。
这些年来,自己身边不?是没有过?叛徒。对待叛徒,他向来是拿小刀细细划开他们的身体,再让虫儿吃尽他们的身体……
林枕棠一直坐在内室没有动,却不自觉地觉得身上发冷。
她正想走到榻上再披件衣服,却听卫稷进了?门。
说起来,表哥可是太放心自己了?啊,还是说,贺表哥早已忘记自己还在这里坐着?他们谈论这些事情,难道不?该把自己赶出去?
不?过?,这些秘闻,偷偷听一点也是不错……这么想着,林枕棠又侧耳过去。
卫稷知道贺乾渊想问什么,他行礼后,便直接开了?口,“大将军,耆趾郡王龙患挑拨耆趾和齐国的关系,似乎是故意针对恭王的。”
“恭王?”
“不?错,好像是恭王不?知从哪得来一个夜光杯,而那东西是耆趾王遗失的,耆趾王要求物归原主,恭王不?同意。”卫稷沉声说着,他只觉得这件事情荒唐可笑,于是语气里便带着几分不?屑,“一来二去,再加上耆趾王又被龙患挑拨了几句,便忍不?住压兵在境。”
竟然会是这样——听到这话,贺乾渊缓缓抚摸着那带着血的玉璏,他眸色沉沉,似乎也带着戏谑,“真是一帮废物,不?过?如此小事,也能闹成这样。”
“是。”卫稷跟着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抚远大将军明日给陆玟上奏折,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次,就让恭王带兵出征。”贺乾渊冷冷一笑,“他留在京城的时候,动作不?少。如此打发去了边地,我倒要看看,他手中的三?万兵马,在那里能活几日。”
恭王安排的刺杀也有两三次了,是个烦人的人物,卫稷正有此意,他立马点头应了?,“是,大将军!”
语罢,卫稷准备退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将军,秦羽那边,他……”
“小事一桩,告诉他也无妨。”贺乾渊说得漫不经心。
“是。”卫稷说着,又小心翼翼道:“秦羽虽是耆趾人,不?过?他从未生过?异心。”
不?是他多嘴,实?在是秦羽无可挑剔,但是大将军却生性多疑,虽然大将军之前从未对秦羽生疑,但是这一次耆趾王老糊涂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来,由不得将军怀疑……
但听到这话,贺乾渊冷笑一声,他目光沉沉,语气更是清冷阴森,“我自然知道。更何况……”说到这里,贺乾渊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开口,“布瑟波·苏立亚,不?要忘记你自己。”
听到这个名字,卫稷也顿了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但很快,他就道:“卑职不?一样,毕竟,卑职的身上,流着中原的血,更何况……大将军知道,我与龟拓不?共戴天,而大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说着,他笑了?笑,“所以,此生,我绝不?会背叛将军。”说完了?,他加了?一句,“哪怕是死。”
这一次,贺乾渊不?再说什么了?,他看着卫稷的眼睛,卫稷则回望着他。
“退下吧。”半晌后,贺乾渊开口。
“是,将军。”
人走了?,室内终于又重归平静,林枕棠内心斗争了?很久,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说起来,她实在是心中好奇,忍不?住看向贺乾渊,想要说些什么。
但那人却又拿着廸化秘史看着,神情上半分情绪也看不?出。
“表哥。”林枕棠自己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便大着胆子,往他身边坐了?一下。
“嗯。”贺乾渊的反应不?咸不淡。
“枕棠要先解释一下,枕棠不?是有意要去听得,实?在是轻轻听一下便全部都听到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表哥,秦大人是耆趾人吗?”她小心翼翼问着,生怕那人不?高兴。
“是。”贺乾渊却并没有不?高兴,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又翻过?一页书,仿佛身边有外族人是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人。
“那、那卫军师……”林枕棠对于卫稷更好奇,“他是,龟拓人吗?”
“他母亲是中原人。”贺乾渊说着,看向林枕棠,“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好奇……表哥身边,竟然这样多的外族人”林枕棠说着,赶紧低下头,她不想让贺乾渊误会什么,毕竟,自己可不是要探听什么军事情报,她真的只是好奇……
“呵。”贺乾渊合上书卷,一双眸子沉沉看着林枕棠,他缓缓道:“既然是可用之人,那我从不在意族别。”
“那、那我还有一件事很好奇。”林枕棠看着贺乾渊,试探的口吻缓缓道:“耆趾王,表哥是怎么救的呢?还有,当?初父亲做了?错事以后,表哥不得已而入了沙场,我听闻表哥是从一个小兵做起的。所以,表哥今日又怎么会、怎么会……”
说到这里,林枕棠有些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便住了?口,只仰头看着贺乾渊。
而贺乾渊听到这话,他却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的眸色平静如寒水,语气更是淡然低沉,“很想知道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