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翠山最为陡峭的一条路,游玩一天,林枕棠的腿越来越疼痛无力,再加上头晕眼花没有看到那块凸起的石块,就这么直接摔了出去。
路上都是边缘锋利的石块,这么摔下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那一瞬间林枕棠什么都没有想到,甚至没来得及害怕,她瞪大一双眼睛,整个脑袋空空如也,眼睁睁感受着自己整个身体的失控。
突然,后脖颈的衣服好像被一股力道抓住了,她就这么晃晃荡荡地停住了坠下的身子,那时,她离眼前的一块石头不过只有半寸距离。
林枕棠这才想起来喘气,她的帕子还紧紧捏在手中,此刻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可还没等自己站稳,脖颈那里的力道突然又小了几分,林枕棠暗道一声不好,吓得闭上了眼,好在左右马上都有人把她搀扶住。
青鹊吓得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姐,您没事吧?”
“没……没事……”说话的时候林枕棠才觉得自己三魂六魄正在归位,刚刚真是吓死了,她泫然欲泣,又怕被人看去这不雅模样,于是赶紧偷摸地四处张望。
周围没什么人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次多亏了璟兄,不然棠儿……”赵芸也惊得一张面色苍白起来,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他还心有余悸。
竟然是贺表哥出手相救,林枕棠感到有几分惊异,但她还是抬起头来,看着贺乾渊。
“贺表哥,多谢救命之恩。”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的眼睛诚恳又真切。
她发丝微卷,鬓角缭乱地扫过脸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明是纯情的样子,却美得像个妖精。
贺乾渊眸色深沉,里边似乎有什么深意,“不必道谢。”
他看着林枕棠,看她娇靥如花,明眸善睐。
楚腰卫鬓,即为妖孽。如此祸水红颜,该能覆了整个大齐。
林枕棠不知贺乾渊这审视又森然的视线是什么意思,她瞥过眼睛,抓紧了青鹊的手。
“我抱你下去。”
没有什么起伏,也不见任何情感,只有贺乾渊清冷的声音。
“嗯?”林枕棠忍不住瞪大双眼,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表哥?”
这多不合适啊!让人看到,她就别想嫁人了,多半就只能嫁给贺表哥……然后自己便不得不日日面对着杀意深重、面无表情的贺乾渊……
想到这里,林枕棠打了个寒颤。
不、她绝对不要那样!
“我抱你下去。”还是那样冷漠的声音,贺乾渊的面容毫无表情,俊朗的容颜不见丝毫喜怒,自然也就看不出心情如何。
“不必了表哥,我腿不疼。”林枕棠努力笑了笑,她的手指因为疼痛已经蜷起,却还是倔强地说了谎,“我自己能走。”
贺乾渊已经看出林枕棠疼到额上有一层薄汗,他第一次双眸带了点兴致,似乎是没想到这么娇弱的小丫头会嘴硬。
“那好。”他微微笑了,这笑容一闪而过,带着不易察觉的狐狸般的狡黠。他倒要看看,这女子能硬撑多久。
没想到一直走到了山下,林枕棠也咬着牙说自己没事。
其实她藏匿在裙摆下的左踝关节已经青肿起来,但是看着贺乾渊漆黑如墨的双眸时,林枕棠还是害怕地想要退后一步。
为了不让贺表哥抱着自己,她只好说自己一切都好。
就这样,林枕棠咬着牙上了马车,但是她没想到,贺乾渊这次竟然不骑马,也上了马车。
她和青鹊坐在一侧,赵芸和贺乾渊坐在对面,这么近得距离,足够让贺乾渊看到林枕棠鬓间的汗珠。
贺乾渊略有兴致地扫过林枕棠的脸,只见小丫头双颊微红,时不时就咬一咬唇瓣,似乎强忍着什么,想来是刚刚伤到的那处正疼得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本以为是个废物,没想到却有着一把铮铮铁骨,这若是男儿,自己提拔了做个亲兵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女子一样能为自己效力,而且……若是用对了地方,女子有时候比那千军万马还要有用。
林枕棠能感受到对面两人都在看着自己,芸表哥是担忧又关切的眼神,而贺表哥却莫名地带着一丝悠然自得,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林枕棠都不想知道,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底情绪,一派娴静模样。
只有青鹊知道小姐一直疼着,不然小姐也不会把自己的手攥得那样紧……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林枕棠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呻·吟出声时,轿子终于停下了。
赵芸已经率先回了府,轿中只剩林枕棠和贺乾渊,此时的林枕棠已经疼到有些发昏,她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乞求掌中的痛觉能给自己带些清醒,面上却还努力维持着笑容,“贺表哥,你先下吧。”
她若先下,一定要露出破绽了。
往常贺乾渊从来和她没什么话,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客套,“我后下。”
“不必了表哥,您先下吧。”林枕棠又痛又累,笑容快要维系不住,“棠儿下得太慢,还是表哥先下。”
“我等着。”
不容置疑的口气,冷漠又坚决的态度。贺乾渊的周身突然又猛烈地迸发出深重的杀意。
林枕棠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握住青鹊的手,眼睛有几分慌乱地看着贺乾渊,话却是对着青鹊说的,“青鹊,扶我下车……”
青鹊也被贺乾渊吓得不轻,她赶紧先一步跳下去,然后放正小厮搬来的木凳。
林枕棠微微起身,伸出一只手紧紧抓稳青鹊的手,然后借力咬着牙踩在木凳上,她疼到额上冷汗直流,却还强撑着准备从木凳走下地面,眼看着就剩最后一步了,但她却坚持不住,痛得直吸气,双腿打颤,实在没办法行走了。
这时,林枕棠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声音带着奇异的悦耳,却也含着让人后脊发凉的阴森,“枕棠表妹,的确坚忍。”
他发现了!
那一瞬间,林枕棠头皮发麻,原来这个人早就在她失足时候就知道自己受了伤,而且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一路上却还看自己强撑没事的样子……
这若换成别人,怎么也会关心几句吧?但是贺乾渊没有,他不仅没有,似乎还乐在其中,难不成他觉得很有意思吗?!
林枕棠看着贺乾渊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她咬了咬唇,眸色闪烁不明。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表哥的凶残与狠毒,特别是贺乾渊的凶残并没有直接表现在面上,他总是在不动声色之间,能看透别人的心思,然后像猛兽玩弄掌中之物一般,兴致盎然地玩弄着人心。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青鹊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她颤抖着双唇看向自家小姐,“将军刚刚的意思……小姐,他……”
“别说了。”林枕棠收回目光,她极力镇定容色,“芸哥哥没有发觉我受伤,贺表哥应该也不会,不说这些了,我回房上药。还有,这事不要告诉老爷夫人,没必要让他们为我担心。”
她不愿大张旗鼓让别人知道这事,不然不正落了贺表哥的下怀么,他这一路不动声色,还陪同着自己坐马车,可不就是为了看自己捱不住了先喊痛的样子。
她虽然惧怕贺表哥,但是也不愿意满足贺乾渊阴险的心思。
烟雀也在门口等,正好和青鹊一左一右扶林枕棠回房,回了房她简单地用了些膳食,然后梳洗一番,准备上床休息。
就在这时,秦羽在门口说着什么,屋外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楚,似乎是送什么东西。
毕竟林枕棠是女儿家,秦羽不方便进来,再加上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林枕棠便让丫鬟出去取。
烟雀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多了个瓷瓶。
她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些奇怪,“秦大人居然送了一瓶金疮药来。”
林枕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看了青鹊一眼,青鹊也惊惧地看着她。
“小姐,您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哪里受伤,你继续去外边守夜吧。”林枕棠接过药瓶,“别担心了,今日我说表哥久在边关定有好药,晚上就送来了呢。”
实在不是林枕棠不信任烟雀,只是烟雀做事太谨慎,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告诉老爷夫人,那大哥二哥所有人都会知道,林府又要不得安宁了。
听到这话的烟雀倒是没有怀疑,打了帘子出去守夜。
剩下青鹊一脸复杂,然后她从林枕棠手中拿过瓷瓶,压低声音道:“我给小姐上药。”
林枕棠没说什么,算是默许,半晌后,她突然来一句,“他果然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不会坐马车,也不会坚持着让我先下马车。你看他原来和我从不说话的。”
青鹊低低叹口气,“不是奴婢说大将军的坏话,这……将军长相绝对世无其二,军功更是大齐首屈一指,只是,奴婢怎么也想不到,将军这个人竟然这样让人害怕……”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我的确受了伤,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林枕棠顿了顿,继续道:“青鹊,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表哥他……好像喜欢看人窘迫的样子……”
青鹊深以为然,她觉得贺乾渊根本就是打仗太多以致心理扭曲,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外又传来了秦羽的声音。
这次声音大得多,能让人清清楚楚地听清每一个字。
“林小姐今日受伤,该早些休息,休息前请林小姐别忘了上药。”
林枕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声音实在够大的,她觉得半个林府都听得见了。
青鹊看小姐脸都青了,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嗫嚅半晌,青鹊终于说了一句,“他是故意的。”
*
屋外,秦羽止了声,其实他只是奉命行事,将军到底什么意思,自己完全不明白。
就比如,他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让他用内力喊出刚刚那句话。
尤其是自己内力还比较深厚,想来……整个林府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