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禁盗)

咖啡馆老板送来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摩卡和枫糖松饼,还附送了两份小甜点。

“你是小孟的朋友嘛。”老板开玩笑,“之前还要多谢小孟常常来照顾我们生意,不然我们这个店真要倒闭了。这小点心就当是我请你们的,吃好喝好啊,咖啡喝完了可以来找我续杯。”

说完,拎着餐盘识趣地走了。

宋淮收回目光,说:“你们关系很好。”

“都是以前的事了。”

被老板打了岔,孟习没有再提乔磊,他看着眼前还依旧熟悉的餐盘,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的味道,“我以前初中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小饼干。”

那时候十三四岁的他像一枝小苗似的刚刚长成,意气风发,招招手就有一帮的朋友。他嘴甜,会说话,从孟坚国那里学来的情商用得恰到好处,不会过分殷勤、但又处处贴心。

他从不得罪别人,成绩还看得过去,班上的男生女生和他玩得都很好。有一次班委投票,明明他不在原定的候选人名单里,但是愣是有70%的同学都投了他。

意外当了班干后,孟习在同学里的人气更是暴增。

那时只要一放学,一大帮子男生女生就会簇拥着孟习、大家有说有笑地结伴走进咖啡厅,玻璃门上的风铃摇摇晃晃,愣是把段断断续续的叮铃串成了一首短短的乐曲。

男生们买了一打打的辣条配咖啡馆内供的汽水,女孩子们都知道孟习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松饼和曲奇饼干,直接为他多点了一整盘的小饼干。

他们还太小,对男女之情没有太清晰的认知。这些女孩子宠他,大约像是姐姐宠弟弟,又或者是养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看他吃点心会笑,看他嘴上沾上一圈奶油也笑,看他愁眉苦脸做不出一道题还是笑,笑完了大家凑成一堆、叽叽喳喳地给他讲题,像是春天的小麻雀,翅膀一抖就掉下几根白色的小绒毛。

就连咖啡厅的老板也宠他们,店门口挂着不许外带的牌子对他们是摆设,就连盛出来的点心都是从烤箱里新拿出的那一批。

直到现在,咖啡厅的老板依旧记得他必喝甜甜的摩卡,必点枫糖松饼还有刚烤出来的小饼干。

孟习从如山水一般潮涌的记忆中苏醒过来,他恍然抬头,那些曾经簇拥他的熟悉身影已经渐渐淡去,像是被橡皮一点一点擦去了影子。

朦朦胧胧之间,所有的浓墨重彩都悄然散去,重新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挺拔的身影。

到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了宋淮一个。

宋淮注意到他的目光,那目光不像是一个17岁少年的眼神,带着一丝悲伤和惘然。

可从他了解到的信息里,孟习家境富裕、父母恩爱,再加上三代单传、家里独宠他一个,没有家产之争。

他长得也不错,应该不缺女孩子喜欢。

生活都已经如此顺遂,宋淮想不明白他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他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什么?”

孟习回过神来,餐叉不由自主地插.进了那块松饼里,含糊地说,“唔……我就发了会儿呆。快吃吧,等下要做作业呢。”

宋淮没有回答。

赵玉兰曾经拐弯抹角地和他说过,过刚易折,一个人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宋淮反问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赵玉兰一个年薪七位数的金牌律师,处理过不知道多少上亿的纠纷和官司,愣是被他问哑口了好几秒。

片刻后,他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告诉他:

——淮淮,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当你用公式和微分去拆解、对待每一件事时,要知道,总有人会用同样的方式,去计算人心。

这句话,直至今日他仍旧未能理解。

人心是可计算的吗?

也许是,万事万物皆有逻辑,某个男人从超市里走出来,钱包里妻子的照片被风不小心吹散,他跑到马路上去接,阴差阳错下,被正急着送孩子去医院的父亲撞至昏迷。

这就是因果。

大部分正常人的行为总是脱离不了思考,脱离不了大脑的控制。

如果是这样,人心可以测算,他也擅长测算,那为什么他会看不懂人心?

宋淮忽然问:“你为什么难过?”

“啊?”

孟习微微一愣,到嘴的松饼停在了叉子上。

“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他不是很想解释这些,避重就轻地说,“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小的情绪,我马上就调整好了。”

宋淮闻言,却皱起眉来。

孟习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握着刀叉的手更加不敢动了,一双圆眼睛无辜地看着对面的人。

“真奇怪。你坐在这里坐了五分钟,露出那种……我不太明白的表情。我很想去推算你的情绪逻辑,可是却一无所获。”

宋淮微微前倾,目光里露出一丝困惑,“我想知道,你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表情难得认真,带着探究的意味。

孟习本来还以为他在说笑,可是看着宋淮的神情,他嘴角的笑意就顿住了。

“这又什么好追寻的?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难过就难过,想失落就失落。这些不都是正常人的情绪吗?”

他说完后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搞懂宋淮问他那些话的意义。

婴儿生下来就会哭,有人哄有人逗就会笑,玩玩具的时候会开心,做作业的时候会烦恼,被人打了骂了会生气愤怒。

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有什么值得去研究的吗?

宋淮听完他的话,微微一愣。

半晌后,他收回了目光,又恢复成往日淡漠的语气,“没什么,是我钻牛角尖了。”

确实没什么值得研究的。

他喝了一口摩卡,浓厚的巧克力味和鲜奶油混在一起,甜得发腻。

宋淮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杯子,“写作业了。”

孟习瞅了他一眼,没动作。

“……”宋淮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说,“我真的没事,就是想到一些事情,一时钻了牛角尖。”

感情您还知道自己爱钻牛角尖啊?

孟习忍住吐槽的欲望,他想了想,忽然说,“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话叫做,女人心海底针?”

宋淮:“?”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呢,女人的心思你是琢磨不到也捉摸不透的。”

孟习说,“很多女孩子都是感性的生物,或者说很大一部分。她们看见小猫咪会忍不住抱,看见熊猫幼崽会说可爱,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淮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天性所致,母性光辉吧。”

孟习继续问:“可是这一部分女生里又有厌恶结婚生子,甚至选择终生不孕不育的丁克族,你又该怎么解释呢?”

宋淮回答不上来了。

“人性是很复杂的。”孟习说,“有句话不是说了吗,不要考验人性,因为它脆弱且不堪一击。”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底浮出一丝不痛快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总之,你这么聪明的好学生,不要搞这么复杂的课题啦。”孟习扯开了话题,笑着安慰他,“数学物理生物,哪一个不比你刚才说的有意思?而且你这么优秀,将来说不定是真的要当科学家……”

他唠唠叨叨地开始画饼,宋淮本来很烦这一套说辞,可是看他蠢兮兮地连科学家这个总称下的具体条目都不明白,不知为何,想说的话又慢吞吞地咽了回去。

吃完点心饼干,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写作业。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赵玉兰忽然打来了电话。

“淮淮,你现在在家里吗?”

她像是在事务所,身边还隐隐有同事和客户交谈的声音。

宋淮顿了顿,不禁抬头看孟习。

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手里握着一支笔,疑惑地投来目光。

那眼神很专注,还很澄澈,甚至可以看到他浅浅的倒影。

“……”宋淮偏过头,“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我一个文件落在家里了。”

赵玉兰不喜欢麻烦儿子,但是毕竟工作要紧,眼下忙得她头都要痛了,根本□□乏术,“本来应该让小张去拿的,但是今天出门我忘记带钥匙……”

都这样了,宋淮站起来说:“我回去拿,你把文件名发给我,大概二十五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宋淮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一边歉意地说:“抱歉,我现在有急事……”

他话没说完,但孟习善意地打了个手势,“你快去吧,不用管我,我给我爸打个电话,马上就回家了。”

宋淮也分不出精力管他,只让他到家后给自己报个平安,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孟习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透过玻璃追踪宋淮的背影。蓝白色的校服和温暖的夕阳余晖柔和在一起,匆匆穿过一盆盆绿植,颜色交杂掺糅,最终造化出的成品美得不像话。

他看着宋淮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终于发现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的原因了。

宋淮他——很多时候,都不像个小孩。

他不像是刚十七八岁,会吹牛会打屁、会喜形于色的孩子,反倒像是个洞悉一切的‘大人’。

·

宋淮回到家,熟练地打开一间书房的密码锁,然后按照赵玉兰所说,从书桌第二排最左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包裹好的文件袋。

他锁上门,匆匆往外走,还没换下的球鞋经过一间封闭了很久的房间,短暂地停下了两三秒,很快就又抬起了脚步。

从家里到赵玉兰的事务所,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宋淮干脆打了车去,这会儿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用时紧紧花了十几分钟。

宋淮把文件递给赵玉兰,她甚至都来不及和自己的儿子多说一句谢谢,匆匆地把文件取了出来,立刻和客户针对其中的几处细节讨论了起来。

小张给赵玉兰打完材料,一进门就看见这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不远处他的母亲和客户讨论得热火朝天,说到关键处,委托人脸红脖子粗,赵玉兰面色强硬,滴水不漏,几个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还有一抹影子。

他不禁多了几分心疼,走到宋淮身边低声说:“这个官司赵律师磨了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突破口……”

他说到一半,想想又咽了下去,改问:“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份盒饭?”

宋淮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我这就回去了。”

小张说:“那我送你?”

宋淮这次没有拒绝。

到了楼下,小张去取车,宋淮站在前台处等。

前台的小姐姐看他长得好看,忍不住逗他,宋淮面无表情、充耳不闻,谁来勾搭都不搭理。

片刻后,有人推开了事务所的大门——

却不是小张,是一对还有些口角的母子。

“烦死了,你自己来不就是了。”

被一个美妇拉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少年,年岁和宋淮差不多大,身材却要圆一圈。

他磨磨蹭蹭地不想走进来,一边扯一边嚷嚷:“都说了我今天还有事,你就不能明天再过来——”

还没说完就被他妈打了一下头,美妇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事就是去和别人打那些不三不四的游戏!”

少年嘟囔两声,很是不服气。

“再说了,陈律师多难约!今天不见之后又要等半个多月了。”女人说到此处,又愤恨起来,“你爸那个窝囊废,在外面养女人就算了,还敢弄出个小的来……现在把好端端的公司都要搞破产了,好处咱娘俩没得到一分,还想让老娘帮这对奸夫□□背债,我呸!想得美!”

她说着,揪着少年的耳朵一个劲地往前走,少年被她拎得嗷嗷叫。

女人却铁石心肠,一路把人拧到前台,刚说了一句劳驾,忽然觉得身边的影子有些眼熟。

她抬起头,扫了宋淮两眼,本来还有些疑惑的目光立刻就变了,“宋、宋淮吗?”

声音里还掺着几分不确定。

宋淮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冷淡地嗯了一声。

女人顿时眼前一亮,很是惊喜,“宋淮啊!哎呀,真的是你啊!!”

“妈你在干啥呢?不是看律师吗?”

一直被她拎耳朵的少年从女人背后探出个脑袋来,又不满又疑惑地看着面前比他高小半个头的男生,随口问,“这谁啊?”

“你这孩子!”

女人嗔怪地打了他一下,又把自己儿子往跟前推,“这是你那个小学同学呀,就是三年级转到你班上的那个——家里妈妈当律师的那个宋淮呀!”

少年一脸迷惑,显然已经不记得了。

女人不禁有些尴尬,拍了拍儿子的肩,挽回气氛:“这是我们家小志,你还记得吧宋淮?小学的时候你学习就好,开过一次家长会你就记得哪个是哪个的家长了。你肯定还记得我们小志吧?”

她的声音里掺着几分殷切和谄媚的味道。

宋淮抬眼,目光触及那个圆滚滚、和记忆中好像没有太大变化的胖少年,一瞬间,他好像顺着那几句话踏入时空走廊,碎片般的记忆被飓风卷起,他处在风眼之中,透过一片狼藉,看到了那个幼时的自己——

哗啦。

小胖墩两只手用力一推,小课桌就倒在了地上,连带着里面包着漂亮书皮的书本纷纷掉在了地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小宋淮站在座位边,目光专注地看着书皮上不小心落下的一片尘土。

几个比他还高还壮的男孩子把他团团围住,时不时用肉肉的手推一下他的小胳膊。

“宋哑巴。”为首的小胖墩背着一个奥特曼限量款的空书包,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你说你是不是哑巴?”

旁边有个小男孩天真地附和说:“小志哥,他不会说话,怎么说自己是不是哑巴?”

几个小朋友顿时恍然大悟。

“果然是哑巴,不会说话。”

“之前小花给他橡皮擦,他不要,还把小花弄哭了。”

“哑巴会不会传给生的宝宝啊?”

小志哥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不会的!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孩子,所以不会说话的!”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他特意说:“我有爸爸妈妈,你有爸爸妈妈,我们都有,所以我们会说话。他没有,我们从来没见过他的亲妈妈和亲爸爸来开家长会,所以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哑巴!”

小宋淮听到‘爸爸妈妈’这个词,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身前的这些男孩子都被这一番愚蠢的论证给糊弄住了,半天后才哇了一声,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惊讶和崇拜。

“小志哥说得对!他没有爸妈,他是野孩子!”

“他是野孩子,他还让别人来冒充他的爸妈来开会,他的心太坏了!”

“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家长,宋哑巴抢了别人的爸妈,真不要脸!”

小宋淮在一声声的指责中缓缓地抬起头来,那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

他很爱读书,前不久,舅妈刚给他买了一本鲁迅先生的杂文集。

里面有一句话,他上一周晚上刚听舅母念给他听,现在记得还很清楚:“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小宋淮趴在舅妈的腿上,抬起脸,天真地问:“舅母,什么叫人类的悲欢?相通又是什么意思?”

舅母朝他柔柔地一笑,只说,我们淮淮还小,等长大后自然就知道啦。

小宋淮心想,人类的悲欢,果然是不相通的。

可是他还没有长大,怎么就知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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