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孟习走上讲台前，粗粗地翻看了一遍，确认每个角落都填得满满当当，才把那张被抓皱了的试卷交了上去。
全班同学题都不算了，纷纷昂着脑袋看他。
只有班长和几个班干部觉得无聊，浪费做题时间，又把头埋了下去。
孟习提前交卷没什么稀奇的，这位大爷还敢旷考呢。
可是今天赵倩倩监考，他跟在宋淮交卷，那不是直愣愣地往枪口上撞吗？
这胆子可太大了。
赵倩倩忍不住眯起了眼。
孟习肩上背了个米白色的挎包，里面装着放学前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
再加上最近天气转凉，大家纷纷穿上了长袖长裤，让他看上去和平常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越是平静，她就越怀疑。
“站住。”
赵倩倩忽然开口把人拦下了。
孟习回过头，脸上没有惊讶的神色。
他早有预料今天交卷不会顺利，赵倩倩不找一下他的麻烦，怕是这个周末都不会痛快了。
他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捏着挎包袋子，坦坦荡荡地站在讲台上。
明明语句、动作都没有挑衅的意思，可是看着就是莫名地让人不爽。
“才考一个多小时，你交什么卷？别以为看宋淮交卷了，自己就能提前交。他交卷是因为满分200，他能拿150。”
赵倩倩冷着脸训斥道：“你能拿多少？拿50吗？拿50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罢，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她粗粗地扯开了孟习交上来的试卷，一翻，“这些题你全都做——”
她忽然顿了声。
入眼一片满满当当的试卷，先不论对错，填空题计算题画图题和解答题，没有一条是空着的，就连最后的附加题也是写了小半面。
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工整。
‘完了吗？’
这还没说出口的三个字此刻含在她的嘴里，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赵倩倩顿时心里一震，不得不集中精力去看上面回答的内容。
和宋淮那份比起来，解题过程当然是狗屁不通。
抛物线方程的考点里写了一大堆，什么椭圆、双曲线全夹在里面了，还代进去算得有模有样的。
不过……也算是勉强能踩得到分。
她梗了一口气，又翻过了一面，找到一条不等式的题目，虽然答题思路乱得一塌糊涂，几乎是在撞墙式答题，但是也总也有能踩得到的点。
后面的几项大题，字里行间几乎是有恃无恐地写着‘这题我不会、但是我还可以蒙’。
赵倩倩放下了卷子，不看了。
再看下去她能气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换个思路，不说孟习没做完了，“既然还有时间，为什么不检查？你是觉得自己的答案做的很完美吗？你看看这些大题，还有填空题，做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吗？”孟习往前瞅了一眼，“我没看出来我哪道题错了，赵老师，你给我讲讲呗？”
屁话！
看得出来错了你还会错？？
赵倩倩差点脱口而出，余光里瞥见一大群好奇张望着的脑袋，顿时清醒了。
孟习这个混小子，还知道来骗答案了？
她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重重敲了一下讲台，直到所有人头埋了下去，她才冷着脸说：“这是在考试，我怎么可能告诉你答案？给我坐回去，重新检查一遍再交！”
“我现在交上来的答案，全部都是我认为正确的答案。”
孟习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随口说，“您让我检查，是把正确答案检查成错误答案？”
“当然不是！”
“既然都是正确答案，”孟习摊开手掌，说，“那检查还有什么意义？”
“你——！”
赵倩倩气得差点吐血。
那些是正确答案吗？那明明是错误答案！！
赵倩倩向来气焰猖狂，哪怕是高一没在她手里的学生都听过她母老虎的名声。
这回她被一个小了□□岁的小孩儿堵得说不出话来，真真是震惊全场。
讲台下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知道是谁‘哇’了一声。
这下连班长、语文课代表、英语课代表等人都忍不住了，震惊又好奇地抬头参与围观。
众人嘴上不说话，但是眼神交流传递的讯息早就刷爆了整个教室。
——校霸太敢了，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男神了。
——天哪，还有人能把‘我不会’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一波偷换概念满分。
——那么问题来了，下次我也可以这样提前交卷吗？
——下次赵倩倩就不会问你了，直接把你腿打残。
——校霸真是问出了我等学渣的心声：我特么要知道是错误答案我还检查什么！！！
这些小屁孩脑子里在想什么，赵倩倩虽然不知道，但是也能猜个□□不离十。
她一个数学老师，被班里的刺头堵得话都说不出来，确实难看。
可校规上也从来没说过不能提前交卷，她要是贸贸然发动攻击，反而会误伤了宋淮。
人家毕竟校长重金从市一中挖来的，学习档案那些满分成绩，就是下一年招生时的金字招牌，赵倩倩脾气再火爆，也不能随意动他。
孟习干巴巴地站在这儿也太不像话，赵倩倩只得压下怒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连自己的错误都找不到，也不知道你学都上哪儿去了。等卷子批改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考了什么样的高分！”
这就是变了相地在说：给老子滚。
孟习早就对她各种毒言恶语免疫了，这会儿巴不得早点回家呢。
走之前，他想到宋淮的话，忽然又转身说：“赵老师，我听说高考可以踩点得分的，哪怕是一个解也可以得1分。语文老师还说写错了不要紧，把卷面填满就行。您说，是这样阅卷的吗？”
什么？
解字也可以拿分？？
有人听了，连忙翻试卷去填这个字，其他人听见动静，也跟着赶紧补了起来。
赵倩倩：“……”
这个臭小子，临走了还要给她挖一个坑。这群学生不知道，可她看过孟习的试卷，哪儿能不知道这句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解确实算分。但数学和语文不一样，算错了就是错了。”
她忍着气说，“你还有事没有？没事就回去吧，不要影响考场环境。”
还有什么环境，考场里最聒噪的就是这位监考了。
孟习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背着包转身走了。
赵倩倩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快要呕血，目光狠狠地落在那份卷子上，心说这一次一定要认真严格地批改他的作业，等成绩公布了，她要让别人好好看看，提前交卷出来的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天差地别！！
·
孟习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荡荡，所有学生都在认认真真考试。
这不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样的走廊，可却是第一次心里如此快意。
他转身下楼，迈下几步台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淮听到脚步声后收起手机，抬起头，神色淡淡的，“这么慢。”
“我又不是某位学神，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那么多题目。”
孟习莫名地松了口气，刚才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快步走下楼梯，开玩笑，“你在这儿干什么？等我？”
“嗯。”
“？”孟习愣了一下，“我刚才没听错吧，你说你在等我？”
宋淮纠正他的用词，“我在等你发表获奖感言。”
“噗。”孟习忍不住笑了出来，“喂，你怎么知道是获奖感言？说不定是失败感言呢？”
宋淮说：“如果你是失败感言，那就不会出来了。”
孟习一想，说的也对，要是赵倩倩能抓着他刚才的逻辑错误，那宋淮也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他和赵倩倩交锋之中，头一回站上锋。
“之前我一直觉得你很狂妄自大呢。”
宋淮微微皱了皱眉，“什么？”
“现在看，你还是很狂妄。”孟习猛地舒出一口气，“虽然说和女人打架不是很好听，可是……狂妄真的好爽啊。”
他每个毛孔都畅快地舒开了，好像今天下午的空气都和两三个小时之前的大不一样，闻起来更清新舒畅些。
“狂妄也是要有资本的。”宋淮揶揄他，“我还以为校霸早就狂妄过了？否则校内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你的传说。”
“……这你都知道了？那些都是说着玩玩的。”
乍一听搞得他像中二病似的，孟习不禁有些窘迫，又有些羡慕，“我只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如果我能达到像你这样的成绩，那是不是在学校可以横着走了？”
虽然几乎是不可能，但是梦还是要做一做的嘛。
宋淮没有讽刺他不切实际的梦想，只是道：“等你到了我现在的水平，竖着从校长脑袋上走都没问题。”
说罢，他看了眼时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过一会儿等别人都交卷放学，就是大拥堵的时候了。
宋淮前几天差点犯过病，现在还有心里阴影，若不是要看看自己这两天教出来的成果，他早就走了。
孟习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他抬头一路走出校门，只觉得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今天走起来却是分外地轻松。
此刻马路上还没有多少人，孟习刚走出校门，忽然听到了嘀嘀嘀的短信提示音。
他还没来得及回短信，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孟习一看名字，就很不想接。
可是那边打得锲而不舍，挂了还要继续拨，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耳边响起一片嘈杂的网游背景音和键盘敲击声，还有几个男生争先恐后的粗犷声线：
“喂？老大？老大听得到吗？”
“老大？你总算接电话了。兄弟们都想死你了！天天都想给你打电话，就怕耽误你上学，不敢打啊！”
“我记得今天四中放假吗？老大有空来打游戏吗？CS、LOL或者红警？老大你现在方不方便啊？要不然兄弟们开车去接你？”
男生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像极了吵吵闹闹的小麻雀。
孟习想起这一大堆他高一时不小心留下来的‘麻烦’，顿时头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