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贺暄带着小院的一百一十人,启程离开黎城,踏着长草,迎着飞莺。
许是终于离开了逼仄的小院,贺暄开始放飞自我,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路上,他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试一试,还迷上的喝酒。
什么白酒黄酒,竹叶青杜康,他皆喝了个遍,最近,他的心头好是桂花酒,有池晟“助纣为虐”,宋漠和丰三,谁也管不住他。
这日晚上,贺暄又让池晟偷偷帮他买酒,他喝得微醺,借酒耍赖,抱着池晟,道:“阿晟,带我出去玩吧。”
池晟对他向来有求必应,他取来厚厚的披风,将贺暄包裹好。
自从上次将贺暄弄得生病了之后,他便学会了这样照顾贺暄。
夜空下,池晟背着贺暄,在空荡的街道迎着清爽的晚风奔跑,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被拉得很长。
贺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因体弱,常年觉得手脚沉重,心中像压了块石头,就连呼吸都要格外用力,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轻盈,自由。
“阿晟。”贺暄叫停他,道,“快看天空。”
池晟便停下,乖乖的仰头看天。
夜空中,繁星闪烁明亮。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贺暄道,“真美呀。”
“啊。”池晟轻声迎和着。
两人便这样安静的看天,忽然间,池晟感觉到抱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在缓缓放开。
“啊”池晟询问的唤了一声。
身后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啊……”贺暄疑惑的转头,却没想到,看到了贺暄紧闭着双眼,已经失去意识。
月光下,贺暄的面色苍白得像纸。
“啊!”池晟喉咙一紧,急急抬手,将背上的人揽进怀中。
“啊,啊啊。”池晟焦急的呼唤,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颤着手,抱紧贺暄,飞快的往回奔去。
将贺暄带回他们在这座小城临时住的府宅后,池晟又连忙去拍宋漠和丰三的门。
丰三从睡梦中被惊醒,见到贺暄昏迷,吓得不轻,宋漠皱着眉,一把从池晟怀中接过贺暄,快步奔去找大夫。
大夫看过后,眉头紧锁,说是贺暄脉相很乱,要注意调养,忌劳累,忌饮酒。
“都怪你!”丰三狠狠推了一把池晟,道,“是不是你又带着公子偷偷出去饮酒了?”
“啊。”男人低低应着。
丰三气得发抖,拼命将池晟往外推,他骂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大夫说什么,公子体弱,路途本就辛劳,我们天天小心伺候着,生怕公子会生病,你却带着他去喝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害死公子。”
“啊……”男人神色怔愣住。
他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贺暄,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主人每次喝了酒,就会很开心,会夸奖他,会大笑,可原来,酒会害死主人吗。
他拼命摇头,发出一串喑哑的“啊啊”声。
他不要夸奖了,再也不要了。
丰三神情厌恶,一把将门关紧,将男人阻隔在外。
他隔着门骂道:“难怪公子不要他了,这个蠢笨的奴隶,跟在公子身边就知道添乱。”
宋漠看向门外,眸色复杂。
公子此行是为了将奴隶退货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开,不过,以丰三的性子,这件事恐怕也瞒不了几天了。
给贺暄喂下药后,一行人又一直守了一夜,一直到次日天亮,贺暄才终于悠悠醒来。
“公子,您终于醒了。”丰三一夜没合眼,眼底满是红血丝。
贺暄才刚睁开眼,脑袋还没彻底清醒,他问道:“阿晟呢?”
“被我赶到门外去了。”丰三语气责怪道,“公子,都怪他昨日带着您去喝酒,您才会病倒,这次一定要狠狠责罚他。”
贺暄揉了揉昏沉的脑袋,道:“我没有晕倒,我……就是喝醉了。”
“公子。”丰三道,“昨夜大夫来看过了,他说了,您身体亏空得厉害,真的不能再喝酒那样刺激的东西了。”
丰三“噗通”一声跪下,道:“求公子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就连宋漠也罕见得和丰三站在了一边,他也道:“求公子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
贺暄知道他们是为了他好,可这样的说法也让他觉得沉重了。
他叹了口气,疲惫的闭上眼,应道:“好。”
“不必罚阿晟,是我让他去买的酒,去叫他进来吧。”
“是。”
池晟在外等了一夜,进入屋内的时候,他眼睫挂着水珠,不知道是清晨的雾气还是其他。
看见贺暄醒来,他眸光亮起,却没有再向以往一样,欣喜的冲上前去讨要抚摸,而且远远站着,垂着脑袋,深灰的眸中满是愧疚。
送药的下人刚好和池晟一起进去,那下人上前将药奉上,道:“公子请用药。”
贺暄才刚醒来,实在是没有胃口喝药,他道:“先放在一边吧。”
他看向男人,道:“怎么不过来。”
男人缓步靠近。
贺暄浅笑着抬手,可男人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将脑袋伸过来。
而且将一旁的药举到了贺暄的手边。
贺暄错愕,问道:“这是怎么了”
“啊……”男人抬眸看他,神色哀求。
他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主人的喜欢,不要主人的夸奖,只要主人能健康平安。
“是昨天吓到你了?”贺暄接过药,一饮而尽,他手落到男人脑袋上,轻柔的安抚了两下,道,“别怕,我没事。”
“啊。”男人轻轻应了一声。
但之后的几天,贺暄还是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小心翼翼。
因他生病,丰三开始严格控制他的饮食,不止是不许他喝酒了,连吃食也都换成了从前那些清淡滋补的汤汤水水。
他最近尝尽美味,再吃这些,实在是食不知味,胃口也变小了许多。
每每这时,阿晟就会捧着剩下饭食跪在地上,举在他面前,只有他吃完,阿晟才起来。
明明平时乖巧听话的人,在这种时候变得软硬不吃,贺暄只能配合,乖乖吃药。
在这样的监督下,贺暄的身体恢复得好,很快,他们就再次启程了。
贺暄对这座小城的桂花酒实在念念不忘,在启程的前一晚,还是没忍住,叫来了池晟。
他道:“阿晟,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快帮我去买坛桂花酒,我们悄悄路上喝。”
可这次,男人却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因为贺暄委派任务,露出欣喜的神情,也没有立马飞奔去买。
他听到贺暄的话,一言不发的重重跪下。
贺暄看了眼一旁今晚还没喝完的药膳,解释道:“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不用再顿顿都吃完了,而且这汤寡淡得很,我实在是喝不下了,正好,你买酒回来的路上,再帮我去徐记带些点心回来。”
男人没说话,他膝行至桌边,将贺暄那碗药膳重新端起,固执的举至贺暄面前。
贺暄无奈道:“你呀。”
他只得接过那碗药膳,慢慢吃起来,待终于吃完后,他将空碗交到男人手上,道:“如何,这样你可还满意?”
男人捧着空碗,终于笑了起来。
“那我的酒和点心呢?”贺暄道。
“啊。”男人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贺暄顿了顿才明白过来,原来男人刚刚那句应答,并不是答应,而是拒绝。
他无奈的笑,道:“你们一个两个这么怕,可我总归是要走的呀,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男人没懂贺暄口中“要走”的真正含义,他听到贺暄说要走,便连忙向前跟了几步。
主人要走,他跟上就是了。
贺暄看着他的动作,向后退了一步,他道:“不是什么地方,你都能跟着的。”
“啊……”贺暄的躲避让男人慌乱,他连忙又跟上。
贺暄又退,他又跟。
他望着贺暄,神情固执。
贺暄轻叹了口气,没有再退,他抬手抚摸男人脑袋,道:“今后,我会爱惜自己,不会再乱来了。”
虽然这世间的羁绊让人觉得沉重,但是,饱含着暖意。
“啊。”男人应着,用力点头。
……
次日,贺暄启程,继续向西域而行。
路上,丰三兴致勃勃的对贺暄介绍道:“公子,听说我们下一个歇脚的地点是芸城,您听说过吗?”
贺暄摇头,道:“怎么,有什么特别的吗?”
丰三语气浮夸道:“芸城供奉神女,听闻,神女可以神识通天,向上苍祈福,只要得到祝福,来年就可以平安顺遂,我们这次过去正好可以赶上他们一年一度的祭祀祈福。”
贺家从不供奉神佛,贺暄心中虽然觉得这事新鲜,但也当个故事听,他看向一旁的池晟,问:“阿晟,你觉得这世间真有神仙吗?”
“啊。”池晟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觉得没有,还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哼,你懂什么。”丰三瞪了他一眼,而后双手合十,念叨道:“等到了,我一定得好好求求神仙,让他们保佑我们家公子平平安安的。”
贺暄看着他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抿唇笑了笑。
马车外,远远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宋漠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他道:“公子,我们进城了。”
“怎么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是祭祀开始了吗?”丰三兴奋的问着,将脑袋钻出车帘外。
只见他顿了几秒后,惊呼道:“是神女!”
贺暄刚刚听了丰三的话,对那个神女也颇有几分好奇,他微微侧身,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