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两天后,除夕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府里的下人们都换上红色的新衣,就连喜穿白衣的贺暄,都被丰三态度强硬的要求换上一件深红色的衣袍,说是这样的吉祥喜庆。

丰三还煞有其事的摆了火盆让他跨,说是去晦气。

贺暄依着他跨过,丰三立马拉着说起吉祥话。

“新的一年,公子一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那些牛狗蛇神都离公子远远的,公子平安顺遂,老爷财源广进,贺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啊,对了,公子也老大不小了,新的一年,也该取个夫人回家了!”

“你啊。”贺暄笑着,递给他了一个大红包。

下人们上前说些诸如“身体健康”“吉祥如意”之类的吉祥话,贺暄按照惯例,一一给来拜年的下人们送上红包。

贺家向来大方,那红包光拿着都沉甸甸的,下人们都开心都不行,个个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府中下人众多,折腾了近半天后才将红包发完。

丰三和宋漠都去忙了,下人们也在为除夕夜忙碌着,一时间,贺暄的身边只剩下沉默跟在他身后的阿晟。

贺暄想到了什么,将身后的男人拉至面前,道:“怎么,不向主子拜年?”

“啊…啊啊…”男人发出几声破碎的声音,他沮丧的垂下脑袋,对着贺暄重重磕头。

“快停下。”贺暄连忙拉住他,他道,“拜年又不是比谁磕头响,仔细伤着了,那可就要把伤口带到下一年去了。”

男人连忙停下动作,他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事了,仰头看向贺暄,一双灰眸雾蒙蒙的。

贺暄将他拉起来,道:“祝福又不是只能用嘴巴说出来的,你心意到了就好。”

他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男人,道:“新年快乐。”

男人双手郑重的接过,对着贺暄笑起来,那双原本灰暗的眸子就像瞬间亮起繁星点点。

贺暄看着他,一时间失神。

别说,他家小奴隶,穿红色还挺挺好的。

……

夜幕一至,鞭炮声就从四面八方响起,吃年夜饭的时间到了。

小院的座椅已经布置好了,饺子也摆上了桌,下人们在院子里,贺暄在膳厅内,因今年父亲不在,贺暄便让几个近侍陪着一起吃饭,宋漠丰三在他一左一右相陪,阿晟不会伺候人,被赶到了离贺暄最远的对面坐着。

“公子,您快尝尝这个口味饺子,这是厨房新来的厨子家乡那边的特制口味,味道特别好。”丰三跟在贺暄的身边最久,一坐下,就熟练的伺候贺暄吃饭。

在黎城的习俗里,每家每户过年前,都会去寺庙里求一种叫“元宝”的小果子,而后在除夕夜,将元宝藏在饺子里,“元宝”每户仅此一个,谁要是吃到了“元宝”,就代表他下一年里会事事如意,好运常伴。

丰三语气中带着小得意道:“去年的元宝就是我夹到,我手气最好,公子,您快尝尝,我给您夹的里面一定也有元宝。”

一旁的宋漠也立马为贺暄夹了一筷子,道:“公子,这是您从前最爱的吃的口味。”

坐在对面的男人看见两人的动作,也拿起筷子动手,可他筷子还没有用熟练,饺子又滑,他在盘子里戳了半天,才好终于夹起一个饺子。

只可惜饺子还没递到贺暄面前,就又从筷子中滑落了,掉到了桌子上。

丰三皱眉呵斥道:“阿晟,公子让你上桌吃饭是你莫大的荣幸,你安分点,不要再捣乱!”

自从贺暄给男人取了名字后,就不许府里人用“贱奴”“贱狗”诸如此类的词语称呼男人了。

“啊…”男人攥着空荡荡的筷子,一脸沮丧。

男人就坐在贺暄对面,贺暄从一开始,就将他的所有动作收入眼底,此刻自然也知道他“捣乱”是因为什么。

他将自己的碗递过去,道:“没事,夹掉了一个饺子而已,慢慢来,我等着你的饺子。”

男人受到鼓舞,眸光亮起,重新伸手去夹,只是不熟练仍旧不熟练,他又弄掉了两个饺子,才将饺子夹进贺暄碗里。

丰三看着狼藉的桌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道:“公子,这贱奴笨手笨脚,还是让他走吧,别影响您的胃口。”

贺暄看着对面正眼巴巴望着他的男人,笑道:“不会影响,他真诚可爱,我看着很开心。”

他说着,很给面子的第一口咬了男人给他夹的饺子。

饺子入口,贺暄嚼了两下后惊喜道:“是元宝。”

他说着,将筷子中剩下的一半给众人看,只见其中,果然有个被咬了一口的小红果子。

这还是贺暄第一次吃到包着饺子的元宝。

贺暄看着男人,笑着道:“阿晟,你可真的我的小福星。”

小福星吗。

男人其实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但他能感觉到,这应当是一个很美好的词。

自从遇到公子之后,他见识到了许多的美好,例如洁白的手帕,飞舞的蝴蝶,水中的月亮,还拥有了名字。

他心中的污浊之地,从此开出芬芳的花朵。

“啊。”男人回应道。

他想说,公子才是他的福星。

公子比手帕、蝴蝶、月亮、比冬天的雪花,比世间所有美丽的东西都还要美好。

丰三最近忙于安排过年的杂事,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他酸溜溜道:“公子,您越来越宠爱阿晟了,您是不是要厌烦丰三了。”

“怎么会。”丰三在他所需要的方面,也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贺暄笑道,“来,今年的这一杯酒,我和你喝。”

他说着,举起手边的杯子。

丰三连忙欢欢喜喜的对贺暄敬酒。

互相敬酒,这也是黎城的习俗之一。

贺暄兴致勃勃的抬手饮了一口,而后无奈道:“怎么又是茶。”

丰三义正言辞的道:“公子身体不好,大夫说了,不能喝酒。”

贺暄都快忘记酒是什么味道了,闻着丰三杯中的酒香,他馋得很,他狡辩道:“大夫不是也说了,我的身体最近不错吗。”

丰三道:“那也不能喝酒,年后大人就回来了,公子一定不想大人担心吧。”

“……好吧。”贺暄握着手心的酒杯,转了转,道,“你们拿着酒陪我喝茶恐怕无法尽兴,这样吧,你们去和外面的兄弟们玩会儿?”

院子里热闹非凡,丰三心中也十分心动,可贺暄这边也让他不放心,他道:“公子,可您身边……”

贺暄笑着道:“我没事,都过年了,给你们放个假。”

丰三立马又推辞了两句后,还是耐不过想凑热闹,拎着酒杯出去了。

为了显得他不是不敬业,他还将原本不想去宋漠也拉了过去。

于是膳厅里,就只剩下贺暄和他的小奴隶。

贺暄朝自家小奴隶勾了勾手指,道:“阿晟,过来。”

男人神色一喜,立马凑过去,还拿起了贺暄的筷子,想学着刚刚丰三的模样伺候贺暄用膳,他刚刚认真练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拿筷子已经顺畅许多了。

贺暄却拿走他手中的筷子,道:“不用夹了,我已经吃饱了。”

“啊。”男人眸中划过失落。

贺暄压低声音,又接着道:“主人有任务要交给你。”

一听到有任务,男人的眸子瞬间又亮了起来。

贺暄凑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耳语了起来。

而后,他稍稍提高声音道:“我交代的,你都记住了吗?”

男人乖巧点头。

贺暄满意的笑了笑,道:“那你先去,记住,一定要悄悄的,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我一会儿就来。”

“啊。”男人应道,身手的矫健的从窗户翻身离开。

贺暄在心中感叹了句他的身后,而后也起身,向门口走去。

丰三宋漠怕他有事传唤,只在距离膳厅近的那几桌玩,贺暄才一出去就碰到他们。

此时,两人皆已经几杯酒下肚了,神情中带着几分醉意,见贺暄出来,丰三晃晃悠悠的上前,道:“怎么了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贺暄道:“我吃饱了,出去转转,消消食。”

丰三和宋漠立马道:“我们陪您。”

“不用,你们都喝醉了。”贺暄笑着道,“我就是在院子里转转,不会有事的,你们接着玩吧。”

两人确实有些醉了,也没再推辞。

贺暄跟院子下人们说了几句“好好玩”“恭喜恭喜”后,独子一人离开,而后快步向池塘边走去。

他到时,揽月亭中,已经有一个黑影在等了。

贺暄欣喜道:“这么快!”

他少见的失了稳重,两步并三步走至亭中。

他对面前的男人道:“怎么样阿晟,酒呢?偷来没有?”

男人举起手中的小酒坛,交给贺暄。

贺暄一把接过,迫不及待的打开,尝了一口。

他扬声道:“不错!好酒!”

“阿晟,这次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你可真是太得我心了!”贺暄重声夸奖道,他抬手在男人脑袋上又揉又戳,来来回回了好几下。

“来,陪我喝酒!”他拉着男人在亭子的栏杆上坐下,将手中的酒坛递给男人。

男人第一次喝酒,对这种东西还没什么概念,一口下去后,他涨红了脸,低头咳了好几声。

“哈哈。”贺暄笑道,“入口虽辣,可回味无穷,你过会儿就知道这滋味的美妙了。”

贺暄说着,接过酒,仰头大饮了一口,又将酒重新抛给男人,道:“来,接着喝。”

男人明明刚刚被呛得不行,贺暄让他喝,他却也真的乖乖喝。

你来我往间,男人率先红了脸。

贺暄笑话道:“你看看你,才喝几口就醉了。”

可其实他自己酒量也没好到那里区,眼前的视线都已经开始恍惚了。

他望着池塘中的月亮,道:“咦,水中的月亮怎么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怎么这么多,数也数不完,这些到底是星星,还是月亮。”

贺暄说完,顿了顿后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哈哈大笑后道:“原来我也醉了。”

他指着池中月亮,道:“我们便以这月字来一场飞花令,如何。”

他说着,把酒对月,自顾自说吟起诗来。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身材,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他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贺暄怔住,猛的回头看过去,对上那双深灰色的双眸。

“是你在说话?”贺暄神色不可置信。

“……啊。”男人神色懵懂看着他。

贺暄晃了晃越来越沉的脑袋,笑着道:“看来我真的醉得不轻了。”

“来,接着喝。”他将酒坛重新抛给男人。

“轰——”

“轰——”

天空响起阵阵轰鸣声,原来是子时到了。

一时间,天空中的烟花连成一片,流光溢彩,好不漂亮。

贺暄对与他相对坐着的男人拱了拱手,笑着道:“阿晟,新年快乐!”

“啊。”男人看着眼前眼前人璀璨的星眸,温暖的微笑,飞扬的墨发,和他身后的烟花,也在心中道,新年快乐。

微风吹过,两人的红色的衣摆,在夜色中悄悄纠缠在了一起。

四周的烟花声像是一种隐秘的喝彩。

……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贺暄猛的睁开眼睛,昨夜那场大醉的后遗症让他发出一声难受的闷哼。

“公子,您怎么样了?”丰三问。

贺暄摇头,道:“我没事……阿晟呢。”

丰三轻哼了一声,又是不满又是担心道:“公子您的身体您自己是知道的,居然还带着阿晟偷偷喝酒,您的身体本来就弱,若是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丰三真的不想再看到您生病了。”

“抱歉……”贺暄抬手,按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

都怪他自己,明明只是打算小酌几口,可昨夜气氛太好,他一下子没控制住,竟带着阿晟将那一坛酒都喝空了。

“公子,您是不是头疼?快,快去叫大夫过来。”丰三连忙道。

“不用。”贺暄连忙阻止他。

只是宿醉后的头晕罢了,并不算什么大事。

贺暄再次问道:“阿晟呢。”

昨夜那道低沉的声音,他记得那样分明。

真的只是他喝醉了吗。

丰三语气有些酸溜溜道:“他也醉着呢,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贺暄思索片刻,道:“去将他叫来,再把大夫叫来。”

“公子要叫大夫,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丰三连忙关切道。

贺暄摇头,道:“不是……你先去办。”

大夫和阿晟是一起的来的,贺暄先是问阿晟:“昨夜喝了酒,身体可有不舒服的。”

男人乖巧的摇头,贺暄道:“那就好。”

他说着,看向大夫,道:“请您帮他看看,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是不能讲话的。”

“是。”大夫应道,上前给男人看诊。

丰三看一旁好奇道:“公子怎么突然急着帮阿晟看嗓子?”

贺暄语气不确定道:“我……昨日好像听到他说话了。”

大夫道:“回公子,他的嗓子确实是好好的,并未受伤,按理说,应该是能说话。”

丰三惊讶道:“可这阿晟只会啊啊乱叫,从来都没开口说过话呀。”

大夫略微思索一下后,道:“这,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意说。”

“不愿意说?为什么?该不会是不会吧。”丰三道。

贺暄看向男人,道:“阿晟,你会说话的对不对,来,学着叫一声‘主人’给我听听。”

“啊啊……”男人苦恼的看着他。

贺暄鼓励道:“你可以的,试试看,说你想说的任何话都可以。”

男人抬头抚住自己的脖颈,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只是发出破碎的“啊啊”声。

“啊…啊…”在一次一次的尝试中,他神色变得痛苦。

“算了。”贺暄叫停他,他猜测男人不会说话,因该是和之前不敢吃干净的食物一样的原因。

贺暄抬手去抚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他道:“没关系,这不难,以后我慢慢教你。”

“啊……”男人神色欣喜,用脑袋蹭着贺暄的掌心。

贺暄的眸色却有些沉,也不知道阿晟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连干净的食物都不敢吃,连话都不敢说。

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夜晚,书房。

贺暄对宋漠下令道:“你去角斗场查查,阿晟之前的经历。”

宋漠垂首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