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78

雨还在下。

车辆不正常地横在马路中间,多亏是在深夜,街上人烟稀少,没有引起混乱。

周围有些刹车的痕迹,像是遭受撞击之后被迫逼停,可是现场除了步离的保姆车之外,找不到任何车辆的踪影。

黎觅抱着谢馥希跪在路边,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叫着谢馥希的小名。

步离下车跑到黎觅身边,以为两人出了车祸,抖着手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安慰:“别急,别急,我叫救护车了,马上就来……”

电话还没接通,谢馥希却先动了。

可能是被黎觅压得难受,谢馥希用力挣了一下,从黎觅怀里探出脑袋,艰难地伸手揉了揉鼻子,而后头一歪,又睡了过去,因为睡姿不对,还打起了轻鼾。

步离一愣,缓缓放下手机,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试着查看两人的伤势。

哪里有什么伤势,别说缺胳膊断腿,连血迹都没有,除了从车里出来蹭到的脏污之外,全都好好的。

步离按了按额角,环顾四周,很快发现周围的异常。

或许不该说异常,而是一切都太正常了,只有黎觅一个人沉浸在诡异的疑似车祸的场景里,怎么叫都叫不醒。

知道黎觅出事后,步离查过资料,也问过医生,最常见的后遗症就是四肢麻痹以及神经紊乱。

步离不愿意想太多,只当黎觅情绪不对,一时失控,让司机把谢馥希的车停到路边,自己陪着黎觅,等他冷静。

无奈完全冷静不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都好好的,是做梦,都好着呢。”步离环着黎觅的肩膀,不停在他耳边暗示。

“啊……啊……”黎觅泣不成声,完全丧失理智,抱着谢馥希不肯撒手。

步离咬牙,抓着黎觅摇晃,“她没事,就是喝多了,睡着了,你看看啊!”

黎觅无意识地喃喃,似乎喊累了,声音萎靡下来,人却没好到哪里去,失神地搂着谢馥希,身体不停地发抖。

有车辆经过,司机缓缓减速,好奇地探出头来,询问他们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助。

怕被人认出来,步离拉下帽子,谢绝了路人的好意,实在没办法,等人走后,扳过黎觅的肩膀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黎觅脑袋嗡的一下,迷迷糊糊抬头,视线聚焦到步离脸上,终于清醒。

-

卧室。

谢馥希呼吸匀停,安稳地躺在床上熟睡,对醉酒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黎觅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谢馥希的手,几次伸手探谢馥希的呼吸,还时不时掀开被子,奇奇怪怪地对着谢馥希的膝盖和小腿摸来摸去,搞得保姆差点想报警,才终于放弃,离开卧室带上门,没头没脑地四处转了一圈,最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保姆不是全职,只是平时过来做饭打扫的钟点工,无奈谢馥希的助理放假不在,几个男人又不方便照顾,步离翻谢馥希的手机,只找到这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把她叫来,替谢馥希洗澡、换衣服,折腾半天,总算消停。

步离给保姆发了一个红包,让司机送保姆回家。

保姆斜着眼睛瞟了黎觅一眼,在步离再三保证他们都是谢馥希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之后,才将信将疑地跟着司机离开。

步离闭着眼睛,狠狠舒了一口气,走到黎觅身边坐下。

灯没开,只有落地窗外洒进的一点月光,盈盈地铺在地板上。

黎觅坐在沙发上,头低低地垂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埋在阴影里,浑身散发着一股抗拒的气息。

太奇怪了。

从无缘无故在马路上停车,到卧室里匪夷所思的举动,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不对劲,无法单单用后遗症来解释。

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事,譬如雨夜、酒后、车祸,才让他触景伤情,以至于产生幻觉。

步离想问,看黎觅的状态实在不好,只能暂时咽下疑惑,用力握住黎觅的手,期盼他能从中汲取些许力量。

这一次,没有再被甩开。

步离一点也不高兴,他知道黎觅并不是就这样默许他的接近,而是还沉浸在梦魇中,根本没有醒过来。

长久的沉默过后,黎觅一个深喘,似乎清醒过来,甩开步离的手,摸到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又是沉默。

除了烟头上燃着的一点火光之外,没有一丝动静。

压抑随着忽明忽灭的光亮蔓延开来,不声不响,几乎令人窒息。

“你可不可以说句话。”步离开口,因为喉咙干涩,声音有些不稳,他舔了舔嘴唇,继续,“就,随便说点什么。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黎觅“呵”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怕什么?怕我发疯?”

“不是。”步离摇头,“怕你一个人闷着难受,怕我在这里,你看不到。”

黎觅仰头靠住沙发,神情越发冷淡,“你在有什么用?你能做什么?”

步离无奈地抿了下唇,“我是很没用,但是……”

“算了。”黎觅苦笑,打断步离的解释,直言不讳,“你不就是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行,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我想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了?”步离抬高声音,他受不了这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一点都受不了。

黎觅无视了步离的反驳,自顾自说:“想知道池岭怎么死的吗?自杀。”

“啊……啊?”步离愣了。

“你不懂?”黎觅挑眉,狠狠吸了一口烟,“如果你不懂,那没有人会懂了。”

池岭死了?这怎么可能?前几天才跟他通过电话……不,等等。

步离眉头一皱,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迟疑着问:“你说的是上一世?”

黎觅失笑,“当然。”

步离呆呆地看着黎觅。

过于惊疑的反应,引起了黎觅的不满,“怎么,很奇怪?你不也是么,还有池岭。还是说我这样的人不配和你们拥有同样的经历?”

“我没有这样想。”步离冷静下来,或许是已经在池岭哪里经历过一次惊讶,让他很快接受了眼前的局面,将注意力拉回先前的话题,“为什么?他为什么自杀?”

黎觅有点想笑,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话题永远都是以另一个男人为开端,更搞不懂明明是自己先提起,在用另一个男人轻易获得他的关注之后,竟然觉得不甘心,简直荒谬。

“因为他心大,不甘心做一个花瓶,得到弗格之后,还想染指思瑞。”黎觅眼神暗了暗,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我跟司裘一起长大,一起创业,一起拼搏,可笑到最后,都没有得到他半分的信任。当然池岭就更好笑了。他说我是备胎,是司裘敛财的工具,没错,我不否认,我的确是,可惜他连工具都不是,只是一个好看的装饰品,装饰品不需要有脑子,一旦有了,那他就该死了。”

步离抓到黎觅的话外之音,“是司裘害死他的?”

“我是帮凶。”黎觅侧面承认了步离的疑问,回忆道:“他们在F国注册领证,感情如何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司裘告诉我池岭出轨tagne的一个设计师,要跟他离婚,还在偷偷转移他的资产,他让我把池岭的裸|照公布出去,通过舆论对池岭施压。至于他们后来是怎么谈判的,我也不清楚,再见到池岭,已经是在殓房。”

步离想了想,“裸|照,就是之前那些?上辈子是在司裘手里?”

“对。”黎觅承认,“虽然池岭到死都不知道司裘是主谋,但整件事是我经手,也算是我欠他。”

难怪两人水火不容,黎觅还赶去国外帮池岭打官司,步离现在懂了,可是司裘又是怎么回事?

黎觅没有留给步离思考的余地。

“解决了池岭,就轮到我了。”他说。

步离不太懂,“你和司裘之间也有矛盾?”

“有什么矛盾?也没什么矛盾,可能就是看透了吧。”黎觅掐灭了烟,用手按住额头,“生意人,能有几个干净?干干净净的生意人都是别人替他们背了黑锅。他找我替他背黑锅也是正常,毕竟我知道他那么多秘密,我不死,他怎么能安心呢?当时我什么都没有了,他说可以给我一笔钱,可以找人照顾希希,免得我坐牢也坐不安心,我已经认了,反正都这么烂了,何在乎多坐几年牢,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也不白,兔死狗烹,像我这种帮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我以为顶多五年十年,结果足够终身监|禁!他背着我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都想让我帮他扛,凭什么,凭什么?!”

步离懵了,“你和司裘到底……”

“什么关系?呵,不知道啊。”黎觅接上步离的话,言语中却只有自嘲与茫然。

算什么呢,床伴?也谈不上。

不过是少年时有冲动互相抚慰,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他曾经以为他们是同一类人,直到最后才发现,在他眼中,自己和其他人乃至物品并无不同。

只有他一个人秉守着不可言说的可笑默契,不在除对方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耗费感情。

直到他对外宣布,要与另一个陌生人分享余下的人生,一句话都不说,就要把他们共同打拼下的基业拱手送人一半,甚至都不是因为爱情,只是拜服于这个陌生人惊人的美貌,想要把他占为己有,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他觉得这是一种背叛,无法原谅对方俗不可耐的趣味,因而出离愤怒。

然而构成背叛的基石,须得两人之间曾经志向一致,又或是做出过某种双方都愿意遵守的承诺。

而事实上,他们之间除了利益的联系,什么也没有。

被利用,被欺骗,抑或从头到尾都只是自作多情?

黎觅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对步离说。

他闭了闭眼,稍作冷静,等再开口,疑惑越发浓重,“我知道他想逼死我,最好我像池岭一样自杀,一了百了。可是他没有。他竟然在最后关头反悔,自己认罪,把财产转让给我,让我带着希希走。我认识的司裘不能会做这样的事,但他就是这样做了。我不想欠他的,更不想坐牢,我还要照顾希希,我不可以坐牢。我觉得像在做梦,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然后某天醒过来,在少管所蹲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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