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蛇精病

东洲凡人把可怕的噩梦称之为梦魇。

魇魔以恐惧为食。据说十个魔里未必有一个能成魇。可见魇的能力大过魔不知多少。

被缠上的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心魂都将接受烈狱考验,面对此生最最胆寒恐怖的记忆。

魇魔欣赏每一声尖叫哀嚎,以受害者的崩溃为养分,筑起无坚可破的牢笼,直到将他们变成行尸走肉。越强大的心智越受魇魔的青睐。

他已经是魔尊座下的大魔,轻易不出手。迷惑凡人或者小修士的心智再俘虏他们的小事哪里配他亲自动手脚。他今次的活络是由于无意中窥见个值得一尝的小点心。

年轻有绝佳的根骨,既是上界的后起之秀,又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白。总之就长着一张很容易受惊吓的娇花脸。这等美妙又容易到手的点心,魇魔怎么能放过?

暂且当是无聊无趣旅行中的一点点调剂。

魇魔是这么想的。

碍事的男修已经错乱慌张,他脸上的肌肉都在诡异地颤动。

关尹子的噩梦不难猜。他数十年走不出师兄惨死的仇恨。不过一眨眼就被魇魔小小的幻术骗走心神。

修士的肉身自然比凡人更好。

但是扫一眼关尹子的魇魔嫌弃,“短命鬼。”

“嗯?”黑幕笼罩之下,魔窥看的眼睛无处不在,天地都在他掌控。他看到男修身上有与众不同的东西。“竟然是寒蛊?”

“倒是不同凡响。”魇魔琢磨着,“或许等会儿带回去可以先在此修士身上试试移魂大法。”

魔君吩咐他设法渡到东洲地界,逮捕回逃离多年的叛徒。东洲是凡人的天地,人修曾经也是那里的一份子,所以他们虽有限制,也能来去自如。魔若想去,要么变成人要么变成修士。

修士总是比凡人好点。人太弱,做不了事。

魇魔不费多少心力就想出解决办法——夺舍。顶着凡人或者修士的壳子,东洲禁制又能奈他们如何?

他满意地去看自己新猎获的小糕点。

小糕点年方十八,笔直静立于黑暗之中,被他的邪法封得密不透风。淡蓝的火漂浮在虚空,映见一道模糊清丽的影子,凄冷长剑当胸而立,月牙泠泠似的光,仿佛在警告主人危险的靠近。但它的主人,却两眼空洞无神,宛如秀丽绝伦的雕塑凝滞。

魇魔挑起笑纹。

像这种天真无邪的美貌修士,眼神清澈无垢,最是容易被黑暗吞噬。

他要瞧瞧,是什么样美妙的梦魇?

自负必定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大魔一旦钻进琼海少君此生最可怕的记忆,事情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形走样。

琼海少君短暂的十八年人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唯有处之于蛇精窝格格不入的烦恼。

她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迟早守不住操守,与师门祸害们同流合污。

烈狱无间的惨,在魇魔这里是血流成河神魂俱裂,在薛少君那里,就是永无止境的被蛇精病们荼毒。

因此,大魔能汲取的养分,也和往日有了质的差距,死不正经。

最初的画面,是一片碧蓝澄透的水。宽广平静。明媚的光投照在水面上,水天都是干净的蔚蓝。

梦境的主人在抗拒之后的不幸,因此她坚定地把画面定格在美好的风景,迟迟不肯进一步。魇魔冷笑着,化为阴厉的凄风,呼号而过。

“犹豫什么,逃避什么?”

“你早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停在这里它就不会发生?何必自欺欺人,不若我来帮你想起?”

平静的水乍然翻起浪头,明媚的阳光变得惨白,风也发出不详的叫声,蓝天灰白,阴霾弥漫四周。

魇魔为大戏铺垫了相称的背景和乐章。

立在水边的小糕点约莫几岁,背上的长剑拖到脚跟,剑柄还高出她脑袋一大截。

噩梦的初段,有另一个大点的小萝卜头欢快地跑来。

“师妹师妹!”兴奋的呼喊中有克制不住的跃跃欲试,“已经很晚啦,该回去啦!”

那少女般活泼的声调,那精神喜庆的小碎步,那花花绿绿的裙摆,那高原红一样的脸颊,额心屎一样的花黄,毛毛虫粗大的两眉,满脑袋金的银的璀璨光芒……

姨妈血般鲜艳的小嘴扒拉扒拉一张,魇魔差点吐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小孩!还是个女孩纸!简直倒胃口。

小糕点却像是感觉不到丑,面色沉静,等丑八怪跑过来,才慢吞吞发出疑惑,“师姐……”

“你额上是什么东西?”

“讨厌啦。”无时无刻不少女心的丑八怪眨眨眼,眉毛却簌簌掉落一串黛色粉末。毫无疑问,她画眉的时候既不心痛耗用也不吝啬力气,多番努力才有如此粗壮成果。

她用飞扬的语气回答,“人家是刚学的时新妆法哦,玉女峰的姐姐们都这样化,是花黄啦,凡人发明的一种美丽妆容。好东西姐妹一起分享啊,要不师姐给师妹也画一个?”

“……”小糕点仔仔细细盯着那屎黄,诡异的沉默一刻后,她道,“不用。还是师姐独自美丽比较好。”

“讨厌啦。”十来岁的大萝卜心花怒放地捧脸,陶醉不已,“师妹就是嘴甜,弄得师姐都怪不好意思啦……”

“师姐。”小糕点打断她的荡漾,“你还是少说点啦。我们琼海都没有那样的风气。”

“好的呀,师妹。我听你的哦。”浑身绚丽缤纷的大萝卜宠溺地咧开嘴对小糕点一笑,血红的嘴唇高原红的脸屎黄额头毛虫压黑眼球,扑面而来一股子青春的活力。

少女配备的语气词还真是丰富。

大魔被辣到不行。他下意识觉得可口糕点的梦境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也许,下一刻,就会发生尖叫疯狂丧尽天良的惨事?

萝卜牵着小糕点,在翻腾灰暗的背景中踩着沙土渐行渐远。

然后是一树繁花下,辣眼睛的萝卜和小糕点两个哼哧哼哧挖泥土。

小糕点天真无邪,“为什么要挖泥土?”

“因为好玩啊。”萝卜满身是泥,依然不改辣眼,“玉女峰的姐姐们说了,女孩子就应该多玩耍呀。”

“师父并没有。”小糕点放弃不明不白的游戏,从坑里爬起,使劲拍泥,抱起剑立在一边不再动一下,“师父也是女孩子,但她从来不刨土挖泥。师姐,你说的不对。”

坑里的高原红摸头,“对哦,”她觉得脸上有点痒,用手抓完才想起手不干净,立马掏出怀里的小镜子照,猛地尖叫起来,“啊,我的绝世美貌!”

丑八怪差点哭出声,“完了完了,我再也不是闭月羞花小仙女了!”

“快快快,反正没人看到,师妹,我们赶紧去洗洗,洗干净就还是沉鱼落雁小可爱!”

“你现在就很可爱。”小糕点安慰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那种。”

何止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简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们飞奔到屋舍外,那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露出黑洞洞仿佛野兽口腔的门洞。梦境充斥着主人巨大的抗拒。

仿佛门后有她根本不能想起的可怕过往。

魇魔精神一振,露出阴沉沉的笑容。他跟着飘进去,要去吸取最纯粹最美味的恐惧。

他看到了。

澡桶前,大萝卜头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满脑袋刺猬似的竖着根根条条,金银的光芒闪耀,她咧嘴,腥红小嘴唇里颗颗白牙显得寒森森刺眼……

少女般荡漾的语气也变了调。

“师妹师妹……”

“我们一起洗澡啊!”

“爱洗澡的好孩子才是清新脱俗的小仙女哦!”

“小仙女只和小仙女做朋友哦!”

小糕点被笼罩在阴影里,简直弱小无助。

魇魔偷窥的眼盯着那萝卜头的肚子,然后又往下。接着他愣住了,然后露出稍稍变态的笑容。

果然是可怕的噩梦,大魔瞬间懂了。这龌龊、这背离人伦、这丑陋肮脏的诱骗往事,甚得他意!

崩坏吧,扭曲吧,沦丧吧,让痛苦让背叛来得更猛烈!白纸被洒上最污浊的颜色,正是世间极致的乐事。

此时此刻,小糕点冷静的发问简直是人性拷问。

“师姐,为什么你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罪恶丑陋的恶魔回应,“小仙女都长这样哦。”毫无羞耻毫无人性。“难道师妹不知道吗?”恶魔还骄傲地挺胸,“我长大必定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孩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种,当然不能和一般的小丫头成同类!”

“师妹你愣着干什么,快点,等会儿师父他们回来发现就糟糕了!”

萝卜恶魔爬进浴桶里洗洗涮涮。

小糕点迟疑不动。团子一样的年纪,但天生敏锐的性格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梦境的色调随着主人的心情在变化。

晦暗一片,就代表着她心境低沉。

门口站着个高大的男修。他面无表情地扫一圈里面的场景,看到桶里撒欢的小恶魔后狠狠皱眉,而后走进来捞起小糕点。

“大师兄。”小糕点老老实实地。

“嗯。”大师兄若有似无地回应一声,出来有个女修。

“我说迟早出问题。”小糕点大师兄冷冷地道一句。

那女修讪讪,接着一脸心肝地把小糕点接过去,小糕点还在天真地问,“为什么师姐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女修呆滞如鸡,接着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我可怜的小心肝,你千万不要长针眼啊。”她颓丧地搂住弟子,“我看你孤单寂寞,独独亲近那不肖混球,想着年纪小干脆将错就错有个伴,都是师父的错……”

“那是你师兄。”旁边冷冷地传来解释。“琼海除了你,没有女弟子。”

天空一阵巨响,霹雳雷鸣。

阴影厚重地不像话。

但独独没有大魔等待的恐惧盛宴。

怎么回事?然后呢?这什么鬼?痛哭呢?流涕呢?崩溃胆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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