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凡人把可怕的噩梦称之为梦魇。
魇魔以恐惧为食。据说十个魔里未必有一个能成魇。可见魇的能力大过魔不知多少。
被缠上的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心魂都将接受烈狱考验,面对此生最最胆寒恐怖的记忆。
魇魔欣赏每一声尖叫哀嚎,以受害者的崩溃为养分,筑起无坚可破的牢笼,直到将他们变成行尸走肉。越强大的心智越受魇魔的青睐。
他已经是魔尊座下的大魔,轻易不出手。迷惑凡人或者小修士的心智再俘虏他们的小事哪里配他亲自动手脚。他今次的活络是由于无意中窥见个值得一尝的小点心。
年轻有绝佳的根骨,既是上界的后起之秀,又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白。总之就长着一张很容易受惊吓的娇花脸。这等美妙又容易到手的点心,魇魔怎么能放过?
暂且当是无聊无趣旅行中的一点点调剂。
魇魔是这么想的。
碍事的男修已经错乱慌张,他脸上的肌肉都在诡异地颤动。
关尹子的噩梦不难猜。他数十年走不出师兄惨死的仇恨。不过一眨眼就被魇魔小小的幻术骗走心神。
修士的肉身自然比凡人更好。
但是扫一眼关尹子的魇魔嫌弃,“短命鬼。”
“嗯?”黑幕笼罩之下,魔窥看的眼睛无处不在,天地都在他掌控。他看到男修身上有与众不同的东西。“竟然是寒蛊?”
“倒是不同凡响。”魇魔琢磨着,“或许等会儿带回去可以先在此修士身上试试移魂大法。”
魔君吩咐他设法渡到东洲地界,逮捕回逃离多年的叛徒。东洲是凡人的天地,人修曾经也是那里的一份子,所以他们虽有限制,也能来去自如。魔若想去,要么变成人要么变成修士。
修士总是比凡人好点。人太弱,做不了事。
魇魔不费多少心力就想出解决办法——夺舍。顶着凡人或者修士的壳子,东洲禁制又能奈他们如何?
他满意地去看自己新猎获的小糕点。
小糕点年方十八,笔直静立于黑暗之中,被他的邪法封得密不透风。淡蓝的火漂浮在虚空,映见一道模糊清丽的影子,凄冷长剑当胸而立,月牙泠泠似的光,仿佛在警告主人危险的靠近。但它的主人,却两眼空洞无神,宛如秀丽绝伦的雕塑凝滞。
魇魔挑起笑纹。
像这种天真无邪的美貌修士,眼神清澈无垢,最是容易被黑暗吞噬。
他要瞧瞧,是什么样美妙的梦魇?
自负必定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大魔一旦钻进琼海少君此生最可怕的记忆,事情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形走样。
琼海少君短暂的十八年人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唯有处之于蛇精窝格格不入的烦恼。
她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迟早守不住操守,与师门祸害们同流合污。
烈狱无间的惨,在魇魔这里是血流成河神魂俱裂,在薛少君那里,就是永无止境的被蛇精病们荼毒。
因此,大魔能汲取的养分,也和往日有了质的差距,死不正经。
最初的画面,是一片碧蓝澄透的水。宽广平静。明媚的光投照在水面上,水天都是干净的蔚蓝。
梦境的主人在抗拒之后的不幸,因此她坚定地把画面定格在美好的风景,迟迟不肯进一步。魇魔冷笑着,化为阴厉的凄风,呼号而过。
“犹豫什么,逃避什么?”
“你早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停在这里它就不会发生?何必自欺欺人,不若我来帮你想起?”
平静的水乍然翻起浪头,明媚的阳光变得惨白,风也发出不详的叫声,蓝天灰白,阴霾弥漫四周。
魇魔为大戏铺垫了相称的背景和乐章。
立在水边的小糕点约莫几岁,背上的长剑拖到脚跟,剑柄还高出她脑袋一大截。
噩梦的初段,有另一个大点的小萝卜头欢快地跑来。
“师妹师妹!”兴奋的呼喊中有克制不住的跃跃欲试,“已经很晚啦,该回去啦!”
那少女般活泼的声调,那精神喜庆的小碎步,那花花绿绿的裙摆,那高原红一样的脸颊,额心屎一样的花黄,毛毛虫粗大的两眉,满脑袋金的银的璀璨光芒……
姨妈血般鲜艳的小嘴扒拉扒拉一张,魇魔差点吐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小孩!还是个女孩纸!简直倒胃口。
小糕点却像是感觉不到丑,面色沉静,等丑八怪跑过来,才慢吞吞发出疑惑,“师姐……”
“你额上是什么东西?”
“讨厌啦。”无时无刻不少女心的丑八怪眨眨眼,眉毛却簌簌掉落一串黛色粉末。毫无疑问,她画眉的时候既不心痛耗用也不吝啬力气,多番努力才有如此粗壮成果。
她用飞扬的语气回答,“人家是刚学的时新妆法哦,玉女峰的姐姐们都这样化,是花黄啦,凡人发明的一种美丽妆容。好东西姐妹一起分享啊,要不师姐给师妹也画一个?”
“……”小糕点仔仔细细盯着那屎黄,诡异的沉默一刻后,她道,“不用。还是师姐独自美丽比较好。”
“讨厌啦。”十来岁的大萝卜心花怒放地捧脸,陶醉不已,“师妹就是嘴甜,弄得师姐都怪不好意思啦……”
“师姐。”小糕点打断她的荡漾,“你还是少说点啦。我们琼海都没有那样的风气。”
“好的呀,师妹。我听你的哦。”浑身绚丽缤纷的大萝卜宠溺地咧开嘴对小糕点一笑,血红的嘴唇高原红的脸屎黄额头毛虫压黑眼球,扑面而来一股子青春的活力。
少女配备的语气词还真是丰富。
大魔被辣到不行。他下意识觉得可口糕点的梦境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也许,下一刻,就会发生尖叫疯狂丧尽天良的惨事?
萝卜牵着小糕点,在翻腾灰暗的背景中踩着沙土渐行渐远。
然后是一树繁花下,辣眼睛的萝卜和小糕点两个哼哧哼哧挖泥土。
小糕点天真无邪,“为什么要挖泥土?”
“因为好玩啊。”萝卜满身是泥,依然不改辣眼,“玉女峰的姐姐们说了,女孩子就应该多玩耍呀。”
“师父并没有。”小糕点放弃不明不白的游戏,从坑里爬起,使劲拍泥,抱起剑立在一边不再动一下,“师父也是女孩子,但她从来不刨土挖泥。师姐,你说的不对。”
坑里的高原红摸头,“对哦,”她觉得脸上有点痒,用手抓完才想起手不干净,立马掏出怀里的小镜子照,猛地尖叫起来,“啊,我的绝世美貌!”
丑八怪差点哭出声,“完了完了,我再也不是闭月羞花小仙女了!”
“快快快,反正没人看到,师妹,我们赶紧去洗洗,洗干净就还是沉鱼落雁小可爱!”
“你现在就很可爱。”小糕点安慰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那种。”
何止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简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们飞奔到屋舍外,那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露出黑洞洞仿佛野兽口腔的门洞。梦境充斥着主人巨大的抗拒。
仿佛门后有她根本不能想起的可怕过往。
魇魔精神一振,露出阴沉沉的笑容。他跟着飘进去,要去吸取最纯粹最美味的恐惧。
他看到了。
澡桶前,大萝卜头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满脑袋刺猬似的竖着根根条条,金银的光芒闪耀,她咧嘴,腥红小嘴唇里颗颗白牙显得寒森森刺眼……
少女般荡漾的语气也变了调。
“师妹师妹……”
“我们一起洗澡啊!”
“爱洗澡的好孩子才是清新脱俗的小仙女哦!”
“小仙女只和小仙女做朋友哦!”
小糕点被笼罩在阴影里,简直弱小无助。
魇魔偷窥的眼盯着那萝卜头的肚子,然后又往下。接着他愣住了,然后露出稍稍变态的笑容。
果然是可怕的噩梦,大魔瞬间懂了。这龌龊、这背离人伦、这丑陋肮脏的诱骗往事,甚得他意!
崩坏吧,扭曲吧,沦丧吧,让痛苦让背叛来得更猛烈!白纸被洒上最污浊的颜色,正是世间极致的乐事。
此时此刻,小糕点冷静的发问简直是人性拷问。
“师姐,为什么你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罪恶丑陋的恶魔回应,“小仙女都长这样哦。”毫无羞耻毫无人性。“难道师妹不知道吗?”恶魔还骄傲地挺胸,“我长大必定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孩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种,当然不能和一般的小丫头成同类!”
“师妹你愣着干什么,快点,等会儿师父他们回来发现就糟糕了!”
萝卜恶魔爬进浴桶里洗洗涮涮。
小糕点迟疑不动。团子一样的年纪,但天生敏锐的性格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梦境的色调随着主人的心情在变化。
晦暗一片,就代表着她心境低沉。
门口站着个高大的男修。他面无表情地扫一圈里面的场景,看到桶里撒欢的小恶魔后狠狠皱眉,而后走进来捞起小糕点。
“大师兄。”小糕点老老实实地。
“嗯。”大师兄若有似无地回应一声,出来有个女修。
“我说迟早出问题。”小糕点大师兄冷冷地道一句。
那女修讪讪,接着一脸心肝地把小糕点接过去,小糕点还在天真地问,“为什么师姐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女修呆滞如鸡,接着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我可怜的小心肝,你千万不要长针眼啊。”她颓丧地搂住弟子,“我看你孤单寂寞,独独亲近那不肖混球,想着年纪小干脆将错就错有个伴,都是师父的错……”
“那是你师兄。”旁边冷冷地传来解释。“琼海除了你,没有女弟子。”
天空一阵巨响,霹雳雷鸣。
阴影厚重地不像话。
但独独没有大魔等待的恐惧盛宴。
怎么回事?然后呢?这什么鬼?痛哭呢?流涕呢?崩溃胆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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