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蛇精病

“我懂客人的玩笑话。”客栈的男修说,“其实自他进来,大概每一个人心里都偷偷想过。”

嘴太欠了,让人恨不得咬死他。但又不能真地咬死,只能在脑袋里借举头三尺神明的力量臆想。

来道雷劈死他吧。

“但玩笑归玩笑,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最近天气一直很好,又没下雨,之前也没征兆,哪来的雷呢?”

“昨天没有别的住客,当时大家睡觉的睡觉,掌柜的在清点账目,只听见楼上咔嚓一声巨响,然后白光一道,房子就燃起来。”

“等把火灭了,大家在烂瓦堆里找了半天,客人已经烧成黑乌麻黑。”

“你确定是烧焦的?没别的东西?”关尹子问。

“焦得不能再焦。”修士说,“硬邦邦的勉强还有个轮廓,穿什么长什么样都看不出来原样,我们搬着就跟搬块大点的黑炭没区别。惨得很。”

“桃源近来有好几起离奇诡异的死伤,没想到我们这小地方也凑上热闹,唉……”叹了口气,男修告退。

“他嘴那么贱,仇敌肯定很多,多半惹了紫光山的,杀人之后放出雷火好毁掉痕迹。这就没什么好管的。”关尹子越分析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进来一看,“你那是什么表情?”

琼海少君已经不正常大半天。

她就坐在桌边,抱着剑,盯着封禁珠,一副想丢又不能为之的为难。

“虚惊一场。”关尹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拿出盘子里的餐食随便地吃着,抽空埋怨夜来,“看看你之前煞有介事的,害我以为你有多料事如神,还想着搞不好是叶曼殊留下恐怖的祸患害我们。什么‘撬开不安全’‘棺材里的醒过来应付会很麻烦’‘按住又是惹火烧身’……说鬼故事呢。”

“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打肿脸扮智商超群,硬瞎想些阴谋论,结果一个没中又怕丢脸,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强行编些理由来圆,累得师兄挖土一场。”

“挖出来又怕尸体,怕就怕,还整那些玄虚救场排面。师兄都不想批评你了。不就是具烧焦的尸体嘛,死都死透了有什么好怕!”

“我没有编造阴谋论。我也没有怕。”薛少君反驳,对封禁珠的嫌弃清清楚楚写在脸上。“如果关师兄非要强行说我怕,就算我怕好了。”

紧着她又道,“既然师兄你觉得没关系,不如就保管在你那里。”

“还在死鸭子嘴硬!”你听听今天都叫多少次师兄了。关尹子哈哈笑起来,“你这不是怕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他抹了抹嘴,“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预计错形式,错了就错了,还要强撑下去,一个谎言用另一百个来圆,现在好了,别人埋了你非要让师兄挖出来,挖出来你又怕,你这真是没事找事!”

“我没怕。”少君再次反驳。

关尹子被连连叫了几声师兄,自信心爆棚,自觉该拿出点师兄的担当。于是他拍着胸口说,“行!师兄不跟你个小丫头片子争论。不管你怕不怕,反正师兄是不怕,你信不信,这棺材就算放我床前,师兄也是照睡不误?”

既然如此,那就放在你床前。甚好。

因为该死的一丈限距,少君就送带着棺材的关尹子到房门口。两声合门声响起,两间房同时归于平静。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因为睡到半夜……

哗哗哗。啪。

关尹子放好的封禁珠自发动了起来,咕噜噜冒出来滚着滚着掉到地上。

酒鬼真的没讲究。他寻思着封禁珠是个宝物,虽然放了棺材,但如果随意丢在一边,万一进来贼偷走,他睡得死毫无察觉岂不可气?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放它在枕头下,反正他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病人,丝毫不介意枕着棺材吉祥不吉祥。

万一有人来翻动,他马上就能转醒发觉。

然而,虽没有进贼,封禁珠也跑路了。

它掉到地上,滚出两步,于黑夜里无声地扭动变大。然后像是一只吃多了的怪物,张开嘴呕出胃里的战果。

黑漆漆的棺材突然落进客房,被珠子喷出来的时候,一头碰到圆凳,发出嗑嚓响声。突兀的动静。

凳子晃了晃站稳。但关尹子被惊醒了。

封禁珠咕噜噜弹到墙角,终于不动。

酒鬼吃惊地坐起,眼睛在房里警惕地搜寻着,但再没有什么响动。他不放心,心想:莫非真的想什么来什么,进贼了?莫非这是黑店?

关师兄抓起身侧的长剑,不动声色地摸起来,鞋也没穿就去点灯。

他刚踏出一步。

嗷!老子的脚指头!他床前是什么鬼!明明该什么都没有!难道记错了?或者他走错方向撞墙上了?

忍着痛偷偷拿剑捅了捅,笃笃地响,好像是木头做的什么东西。他只好把自己的佩剑当盲杖用,正要试探着去亮灯,却听见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声音就从他面前发出。

好像蚕虫噬咬着桑叶,沙沙沙沙。

接着嗑嚓嗑嚓嗑嚓。虫子好像瞬间长大了,下口吃东西吃得猛,动静粗糙的像啄蛋壳?或者说……啃骨头?

嘎嘣脆的那种声音。

屋里哪来桑叶骨头?只有……一具棺材。封在封禁珠里的棺材。总不可能啃得是桌子凳子?

他有了非常不妙的想法。

吸血啖肉,而后碎骨嚼髓。

关尹子的脑子疯狂运作,闪电般想起蝗虫怪铺天盖地的围拥,浑身汗毛立起,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血腥杀手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他当即吓出冷汗,简直要抓狂。猛地爆发出浑身力量,哧溜一跳扑向记忆中烛台的位置。

响声依旧在恐怖地继续,惊惧感染屋中的每一寸空气,关尹子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心口捶鼓似的大声。他握紧剑,气都不敢喘地将烛台的罩子拿起。

解除隔绝地一瞬,烛台上凭空显出一朵火焰,欢快地跳了跳。

关尹子睁着眼。他床榻前果然放着一具棺材。大头的那方对着床。稀拉哗啦的响声更盛。

怎么放封禁珠里的东西还带自己跑出来的!琼海境主送徒弟的东西也太不靠谱了!要不就是棺材里的东西太猛了,连大成峰顶的薛少君都没关住它!

体弱多病的关尹子估摸着自己的战斗力,不禁悲催地喊了一声,“薛夜来!”

隔壁还没应,棺材板先按不住了。

钉子哆哆哆地一颗接一颗飞开。关师兄浑身肌肉都绷着,眼睛眨也不眨。

他像化成一座雕像,忘了过去先努力一把按住死鬼的盖子。脚上痛不痛也已经没任何想法。

嚯。

棺材盖推开了。

烂脸獠牙鼓睛眼……哦不对,应该是黑成炭的焦尸……话说炭是个什么样子?逮谁咬谁,肯定全身爬满了虫子!

小夜来没估计错,肯定是叶曼殊的手笔。可恶,都怪他大意,以为烧死的家伙就没问题!

现在好了,马上就要上演蛊尸扑咬、蝗虫哦不黑虫围杀!

哗啦。

像是琉璃瓶摔在地上,有东西磕在棺材沿碎裂然后抖落块片。

“小夜来!”关尹子大喊一声,提剑就蹦上去刺。

扑过去的瞬间,他看到一只手伸出来,用力抓住棺沿。

虽然沾了黑灰,但不妨碍关师兄看清楚,那手,五指健全,皮肉饱满。

嗯?他脑袋里闪过问号,一剑刺去,棺材里有人怒气冲冲,“谁!是谁又把本修士关进棺材里!”

轰!棺材盖被踢飞,正正挡住关尹子一剑,他飞身回避,盖子咚地砸落地。那棺材里瞬间站起个人,如破壳般,稀烂的黑炭簌簌抖落,露出纹丝没有的、布满黑乎乎尘迹的身体。

诈尸果哥第一时间爬起来指天画地的讲道理。

“一样都是人,被烧了一烧,怎么,就不配出现在地面上了吗!难道一个人就因为外表与众不同,就活该要被抹杀吗?!简直狭隘至极!”

“没有喘气、外表黑了点就要装棺材里拿去埋,那炭它黑的那么纯粹那么坚持,你怎么不把它好好收敛厚葬?难道它就不配了吗?”

“你埋我的时候有注意过我是怎么想的吗?有在意过我的意见吗?我愿意被你埋吗?没有!你只知道自我为中心!”

叽哩哇啦叽哩哇啦。

你都死了谁特么还能问你意见。先穿个衣服行不行?关尹子:“……”

这杠精兄弟。原来没死?

烧成焦炭都没死?!

他震惊之下又松一口气,侧耳听动静。客栈里掌柜的和伙计们暂时没有反应。薛少君那头也安静地像装聋。

也好,看见这位诈尸,人家做生意的要吓个半死。

“这位兄台,你先冷静一下。”关师兄劝阻道。

岂料对方又炸了。

“兄什么兄台什么台?你就只注意到别人性别,感受不到别人厚重的涵养吗?难道你是按男女区分对待别人的不公不法之徒?叫声兄台人家就要听你的?那我叫你一声兄台,你现在拔剑自刎,你听我的吗?”

“我先冷静?我什么时候不冷静?我为什么要先冷静?我为什么不可以后冷静?为什么不是你、不是别的人先冷静?在冷静和不冷静之间你歧视不冷静?厚此薄彼之徒!”

“冷静一下?为什么是一下?你对二下三下有什么不满吗?难道它们就不配有姓名吗?难道……”

关尹子: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他目瞪口呆看着那果哥跟野人似的从棺材里蹦出来,怒气越来越旺,浑身刺啦刺啦,念念念念,火花带闪电。

浓重的不祥感蔓延在心头,他赶紧伸手竖掌,“你不要过来!”

“你赶紧停下!你都起电了,要出大事儿啊!”

那人丝毫没有收敛,又找到了新的杠点,辩论之思如泉涌滔滔不绝。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怎么?我长着的两条腿就不配用来走路吗?我就不配拥有自由支使它们的权利吗?你是多大脸的人,连别人走路都要管!全天下这么多修士凡人,你怎么不把他们全管一管?”

“我带电怎么了?带电就不配喘气了吗?带电就不配跟你说话了吗?带电的就要出大事儿,我看你这多管闲事的犯贱,才要出大事!”

话音一落。刺啦!亮瞎眼的电光瞬间爆发。

果哥和关尹子:“嗷!”

不可名状的摆子加通体酸爽中,关尹子眼睁睁看着火焰窜地而起,迅速点燃棺材和桌椅。

“薛夜来!”他大叫,“你给我滚过来!”

什么叫‘撬开不安全’‘棺材里的醒过来应付会很麻烦’‘按住又是惹火烧身’!他全都懂了!

这不是她老熟人,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推迟到半夜。大家别等。